孟春景聲音随即軟下來,“走吧,姨夫,咱洗手吃飯去,大姨做的菜可豐盛了,全是你愛吃的。”
“她才沒那麼賢惠,兇巴巴的娘們……”
姨夫嘴上罵罵咧咧,但身體卻很誠實,由着外甥女把自己拽去吃飯。
孟春景和大姨家人相處融洽而自然。孟慶祝早年的出發地外省居多,有時一連幾天不回家,彼時許英蘭還在一家私營小廠上班,加班趕工是常有的事,有時夫妻兩人都顧不上孩子,隻能把她和孟秋爽送到許秋菊家。孟秋爽是懂事的,而孟春景從小嘴甜,性格讨人喜歡,是以姐妹倆都深受大姨一家人喜愛。
吃完飯,孟春景陪大姨出門納涼,娘倆聊起孟秋爽來。
“你姐幾點下晚自習?”
“九點,不過也說不準,她有時候會多學一段時間。”
“學習是件苦事,老話說得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考上大學,分配個好工作,再找個好對象結婚,這輩子就圓滿了。”
孟春景這個年紀還遠沒有什麼關乎人生際遇的深刻體會,但她是個姐姐迷,對孟秋爽一直充滿信心,“我姐學習挺好的,考學沒問題,長得漂亮,也不愁找對象。”
大姨的笑帶有幾分興奮,“聽你這意思,你姐有對象了?”
“還沒有。”孟春景伸了個懶腰,“不過喜歡她的人可不少。”
“這話不假,”大姨點頭,“你姐打小就是美人胚子。”說完又端詳起孟春景來,“你也不差,就是太皮,像個小子,把頭發留起來呗。”
孟春景甩甩頭發,“不留,熱死了。”說着跳起來,薅一把槐花就往嘴裡塞。
大姨伸手攔住她,“多髒呀!你呀,沒點姑娘樣,以後咋找婆家?”
“誰要找婆家?”孟春景混不在意,一邊說着一邊望向村南頭的河沿,“太熱了,真想下河洗澡。”
“哪有姑娘下河洗澡的?”
“咋沒有?我呀!”說着提步朝河邊跑去。
許秋菊怕她真下河洗澡,隻得寸步不離地跟着。娘倆就這樣從北頭走到村南頭,淌了一會兒沁涼的河水,坐在河邊納了會兒涼,随即趿着濕漉漉的涼鞋,慢悠悠地往回溜達。
走到村中主道,大姨遇見熟人,停下說話,孟春景聽了一會兒,實在覺得無聊,隻好先自己回去。
姨夫正邊吃花生邊聽廣播,孟春景坐下一起聽,無非是些遙遠的國家大事,什麼某某會議通過《外資企業法》啦,什麼貧困地區實行新的經濟開發方式啦……
孟春景沒一會兒就開始打瞌睡。
就這麼似睡非睡似夢非夢地眯着,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被開門聲驚醒,她睜開眼睛,看見大姨和孟秋爽走了進來。孟春景一時仍在犯迷糊,直愣愣地看着孟秋爽,後者跟姨夫說了會兒話,孟春景迷迷瞪瞪,聽得雲裡霧裡。好一會兒,大姨打發她們去睡覺,于是各自洗刷,回房休息。
洗完臉倒是清醒了些,孟春景關上門,轉身看向坐在床上的孟秋爽,她臉色仍有些蒼白,嘴唇也沒什麼血色,此時手裡拿着剛問大姨讨來的兩朵棉花,揉成指甲大小的棉球,正要往耳朵裡塞。
“姐。”孟春景走過去。
孟秋爽停下動作,轉眸瞧她,“怎麼了?”
“……”
孟春景本想問她昨晚上有沒有聽見外面打架的聲音,可猶豫間,到嘴邊的話卻變了意思,“今天聽不見爸爸打呼噜,你還要塞耳朵?”
孟秋爽垂眸看着手中的棉花球。這些年他們一家四口擠在一個房間裡,隻能用布簾和櫥櫃隔開相對獨立的空間當卧室,孟秋爽嫌爸爸打呼噜聲音大,平常總用棉球塞住耳朵睡覺。
“習慣了,”她捏幾下棉球,笑道,“不塞睡不着。”
孟春景挨着她坐,“我正好和你相反,我習慣聽着呼噜聲睡覺。”
孟秋爽打趣,“那你以後争取找一位愛打呼噜的男朋友。”
“找男朋友?”孟春景瞪眼,“你是說搞對象啊?”
孟秋爽瞬間鬧得臉紅,雖是她調侃在先,可也沒孟春景這麼問的,“你這……姑娘家說話怎麼這麼直?”
孟春景壞笑,“今天大姨還打聽你有沒有對象呢!姐,你都十八了,人人都說‘姑娘十八一朵花’,你啥時候給我找個好姐夫啊?”
“孟春景!你……沒羞沒臊!”孟秋爽背對着她躺下,語速很快地說,“還有十天高考,沒空和你扯閑篇,睡覺!”
孟春景哈哈笑着關上燈,上床躺下。
笑聲過後,屋内莫名安靜。沉默就像染上了夜的深黑,安靜變得濃稠。
半晌,孟春景輕聲問,“姐,你還有十天就高考啊?”
“嗯。”
“複習的咋樣?”
“還行。”須臾,一陣歎息過後,孟秋爽自語道,“也不知爸媽在忙什麼。”
孟春景一時無言。她原本還猶豫要不要說出心中的疑惑和不安。可這一刻卻終于拿定主意,也罷,隻她一人煩惱就夠了,别讓一個即将高考的人分心了吧。
“姐,趕緊睡吧,明天能起來嗎?不怕遲到啊?”
“起得來,我生物鐘很準。”
“那就行,你明天記得喊我。”孟春景佯裝打了個哈欠,翻過身去。
姐妹倆背靠着背,無人再開口說話。
夜深了,周圍徹底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