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任平生聽見聲音,便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等着,他表情安靜,白淨的臉上那處擦傷很明顯。
母女倆很快走到任平生面前,許英蘭笑着問,“剛洗完澡?”
“是,阿姨。”任平生點點頭,禮貌恭順地說。
“我和春景也來洗,今天水咋樣?燒得熱不熱?”
“……還行。”
孟春景嘴角抽了抽,親媽呀,這天是非聊不可嗎?
頓了頓,許英蘭話鋒一轉,“平生,這陣子你為我們家的事忙前忙後,還為此受了傷——對了,你的傷要不要緊?”
孟春景的心驟然一緊,今天早上任平生和父親一同出現,他滿身塵土,狼狽至極。她那時就該想到的,他在幫他們。
孟春景眼角的餘光不受控地捕捉着他,見他似乎笑了笑,接着輕聲回答道,“皮外傷,不礙事。”
“腿呢?傷得重不重?”
“沒傷到筋骨,養幾天就能好。”
許英蘭面色微凝,滿是擔憂,“雖說沒傷到筋骨,可膝蓋是活動的關節,不容易愈合……”
“阿姨,真的不嚴重。”頓了頓,見許英蘭不再言語,任平生說,“阿姨,那我先回家……”
“等等。”許英蘭突然出聲。
任平生一愣,随即笑道,“阿姨,還有什麼事?”
許英蘭連忙說道,“平生,我和你孟叔商量了一下,想請你和你爸吃頓飯。”
“這……”
任平生似乎很意外,一時沉默。
孟春景手蓦地攥緊,幾分矛盾,似乎希望他拒絕,可内心深處又似乎有一個隐秘的聲音,希望他能答應。
須臾,聽到任平生回答,“不了阿姨,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您不必客氣,我隻是做了該做的事。而且我爸今天不在家,我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就不去叨擾了。”
他拒絕了。
孟春景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心被什麼戳了一下,那種隐秘的期待從孔洞裡一點一點洩漏,又一點一點被失落填滿。
接着,她又聽見許英蘭繼續邀請。
“你爸不在,你就自己來,不然誰給你做飯?”許英蘭笑了笑,說,“是不是嫌阿姨的手藝不好?要不咱出去吃……”
“不不,阿姨,不要破費。”
“那就來我家,你不來,阿姨心裡不落忍。”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孟春景覺得他似乎朝她瞥了一眼。
“好吧,”他說,“阿姨,那我晚點過去。”
許英蘭立刻高興起來,忙不疊地問,“你喜歡吃啥?告訴阿姨,阿姨給你做。”
“我都可以……什麼都行。”
“行,那我看着準備。”
“嗯,阿姨,那……”他似乎有些局促,“我回家了。”
“好,回去吧,慢點走,别扯着傷口,要是傷口沾了水,回去記得抹點藥……對了,家裡有藥嗎?”
“有,有的,阿姨。”
“那就好。”
任平生微微颔首,轉身離開。
他的恭順和友好,自始至終都未對孟春景流露分毫,及至離開,都沒看她一眼。
孟春景隐隐有些失落,更有許多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媽,任平生的傷是怎麼回事?”她小聲問道。
“騎自行車摔的。”許英蘭邊走邊說。
“……什麼時候?”
“今早去趙家莊的路上。唉,多虧平生,要不然咱家肯定要被王天保家的拿捏死……”
孟春景愈發不解,“可是他……我爸他們怎麼知道我和我姐被那些人糾纏?”
“就是呢,他們怎麼知道?”許英蘭略略思考,想不明白也并不深究,“趕巧了吧。”她說。
“……”
可孟春景才不相信那會是“趕巧”,他在那種時候,以那種模樣出現,最後還劈頭蓋臉罵她一頓,倒更像是專程去阻止她腦袋發昏。
“那你剛才說,他幫了咱家的忙……”
說話間,已經走進更衣室,許英蘭打開衣物櫃,“回家再說吧,先洗澡。”
孟春景環顧周圍,現下的确不是說話的地方。她隻好暫時按下心中的疑惑,慢慢脫去衣服。
澡堂裡氤氲着熱騰騰的水汽,白茫茫一片,孟春景站在花灑下,水花在頭頂綻放,又順着頭發流過臉頰,下巴,脖頸……
嘩嘩的水聲蓋不過思緒的喧嚣,孟春景腦海中一再複演今早任平生沖她發火的情景,他的每個表情和細節因而變得越發清晰和确切。
而在一遍又一遍的重複過後,孟春景發現,自己竟一點都不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