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了一層層的薄霧,彎彎曲曲的弄堂裡,一個個的居民,身穿睡衣,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打着哈欠,提着馬桶出來,進行每日早上必行的活動,倒馬桶。
徐則立倒了馬桶回家洗漱一番,再出門穿過一個路口,繞過一條小巷,來到街角的一家面店,招牌上黑底白字寫着:老弄堂面館。
這家店從徐則立的阿爸出生,就開在這裡了。附近的小孩從小吃到大,大人們沒功夫做飯,就帶孩子來吃面,也算一頓飯。
老闆穿着白色背心,光着膀子,肩膀上搭着一條擦汗毛巾,站在油鍋前炸豬排。
徐則立不喜歡面館老闆的做派,覺得對方是個嘴裡葷話不停的大老粗。
但無奈老闆的豬排做得一絕,遠近聞名。這家面館的豬排是現點現炸的,油鍋一直熱着,豬排外面的那層裹粉又香又脆,火候掌握得剛剛好,燙嘴也讓人吃了還想吃,一句“買面館炸豬排去”就能把哭鬧不止的孩子給哄好。
徐則立一邊心裡鄙夷着老闆的口花花,一邊沒少來吃,特别是他從西北返城之後。在西北時,他很想念這一口,還說以後有機會一定帶着貝碧棠來吃上一回。
以後還有機會嗎?
面館裡等面的客人不多,邊上矮桌矮凳上三三兩兩坐着低頭吃面的人。
一見徐則立進來,老闆便笑着問道:“喲,大學生來了。今天要哪種澆頭啊?還是三兩清湯面配一塊炸豬排?炸豬排切不切?”
有的人牙口不好,有的人喜歡分着吃,還有的人喜歡不切吃起來豪氣。徐則立向來是喜歡吃一整塊的。小時候,姆媽阿爸帶着他和一幫鄉下親戚家的孩子來這家面館吃炸豬排,他吃得慢,切好的炸豬排被搶光,最後他隻吃了一小塊。
從此他吃炸豬排便不切了,不切就代表這一整塊都是我的,你不能來搶我唯一的一塊,我想分你點也沒辦法。
徐則立臉色淡淡的,對老闆的恭維不以為意,說:“老樣子。”
老闆轉身朝着裡間煮面的女同志喊道:“阿妹,三兩清湯。”
得到唱山歌似得回應:“好咧!”
老闆夾起一塊豬排放到油鍋裡,油鍋立馬沸騰了起來,滋啦滋啦作響。
豬排切得又大又薄,煮面小妹将清湯面端出來,豬排就炸好了,從油鍋中撈起來,放到一個白色碟子上,連同清湯面一起端出來。
面上來的時候,徐則立已自取了料碟,倒了點辣醬油。
後面的人要的都是其他澆頭面,老闆随手拉過一條矮凳,坐在徐則立旁邊,調侃說道:“大學生這麼久了也不見你換個口味,我店裡的澆頭那麼多。辣肉、雪菜肉絲、上海熏魚、什錦、腰花、大腸、八寶辣醬,明天換個口味吃吃,我也好說這種面大學生也愛吃,吃了能長點文氣。這下其他澆頭
不就賣得快了嘛。”
徐則立低着頭夾起一塊筷子面說:“我就愛這一口。”
老闆豎起大拇指,贊他:“大學生就是專一。”
專一嗎?徐則立眼前浮現了和貝碧棠兩人在西北的日子,一起計劃着未來,阿爸傳來重病的消息,他心急如焚,貝碧棠柔聲安慰着他,高考的消息傳來,貝碧棠讓他不再上工,養着他,讓他好好複習準備高考。
他再過不久就要結婚了,新娘子卻不是他真心喜歡的貝碧棠。對方年齡、長相、性格哪一個也比不上貝碧棠,但家世和學曆,一百、一千個貝碧棠十輩子也趕不上。
旁邊的客人發出哄笑,“老闆你說錯了!專一可不能這麼說。”
老闆油條子,裝作不懂,逗着客人,“那該這麼說?”
客人說:“專一是形容男女之間的感情的。”
說完,他看了眼手表,提起公文包,說:“不說了,我要遲到了,都怪我家囡囡鬧着要我給她紮小辮子,害我出門晚了。“
老闆見徐則立不搭話,一副專心吃面的模樣,轉過身跟其他客人聊天。
要上班的人吃得飛快,店裡的客人隻剩下三兩隻小貓,徐則立是其中的一隻,他吃得極慢。
老闆又轉過臉來,笑咪咪看着徐則立,說:“這附近還是則立最有出息,初中畢業證都不要了,一心下鄉做貢獻,阿爸病了姆媽隻能在家照顧,全靠則立頂在前面。時來運轉了,阿爸病好了,姆媽又上班了。則立在鄉下種了幾年地,也沒把課本給丢下,一恢複高考,考上了華東師範,等大學畢業了,分配到好單位當幹部,拿高工資,再娶個上海本地囡囡,要學曆高的,家境好的才配得上……”
徐則立出聲打斷說:“我有未婚妻了。”
這件事瞞不了多久,再過一周,他的未婚妻就要上門拜訪他的阿爸姆媽。
老闆瞪大眼睛,驚訝說道:“這麼快!未婚妻那豈不是就要辦酒了,幾時辦酒?爺叔面館不開了去給你幫忙,爺叔不僅會炸豬排,喜宴也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