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還帶着點未睡醒的迷蒙,驚愕望着那個叢燚消失的崖壁。
它像一把堅韌曆盡風霜的闊劍,而現在它的劍峰不知道受到了什麼傷害,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并且肉眼可見的,在不停地和主體分離。
它要斷了。
林引青臉上染上焦急的神色,他躍入海裡,被加強的視線還是無法透過那些石頭岩壁看到叢燚的身影。
伯格斯也醒了,他打了個響鳴,有些懶懶地問道,“怎麼了?”
“打雷了?要不我們換個地方繼續睡?”
林引青快速轉變方向想要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聞言搖搖頭,“伯格斯,我的朋友可能出事了。”
“我想上岸找一下他。”
伯格斯卻沒有像之前那樣支持他,“你的尾巴無法支持在岸上行走的,你還太小。”
鲛人至少要進入到少年期,他們的尾巴才會發育變化成一雙可以上岸行走的腿。
林引青知道這點,往常他在礁石上稍微剮蹭一下就感覺到尾巴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後來叢燚捕獵了一些帶軟皮毛的獵物,制作了一張小毛毯給他墊在下面。
他才免于遭受這些日常的皮肉之苦。
林引青鼓起小臉,朝着巨鲸笑了一下,“沒事的,我隻是過去看看。”
“伯格斯,你可以幫我放哨嗎?”
“放哨?”
“是的,就是幫我看看四周有沒有人。”
伯格斯沒有拒絕,“當然。”
他看着小鲛人義無反顧地遊向岸邊,内心有點羨慕,遼闊無際的海域,容得下他這樣巨大的身體,但是他的生理本能卻在排斥着另一個同伴的靠近。
除去幼年時期,他和母親一起遊行大海,他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和生物并遊而行了。
這幾天,是他這漫長的一生的第二次。
遠處的崖壁搖搖欲墜,那些承受不住重力的石塊不停地落入海中,像是發生在雨季的泥石流,帶着勢不可擋的摧毀欲。
“轟隆!——”
最大的那塊長約幾十米的崖角終于支撐不住漫長的解體了,一眨眼間牽扯着稀疏的三三兩兩幾顆樹木往着海面墜去。
幾隻鳥雀也驚起,叽叽喳喳連成一片。
就在這天地為之震動的巨響中,林引青看到最上面那顆晃蕩的樹上蜷縮着一個小龍。
四爪緊緊抓握着樹幹,頭上還稍顯稚嫩的小角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個樹幹側支。他的眼睛緊閉着,尾巴纏繞着樹枝,一些刺目的紅色從他的尾巴上掉落下來。
他受傷了。
如果不是受傷嚴重,叢燚的性格是不會變回原型的,他知道對方讨厭自己的尾巴鱗片爪子,就像他之前讨厭自己的長相一樣。
這些讓他們和群體格格不入的特征,成為了被刺向自我的針。
細密,疼痛。
林引青止住腳步,目光緊緊盯着那裸露在外面的樹根。那裡的土看起來十分松散,不是可以抵禦住傾頹的趨勢的堅硬石塊。
果然,沒過一會兒,在林引青奮力趕往那裡的時候,那顆看起來還算粗壯的樹根慢慢脫離,隻要他的幅度超過一定的角度,那麼掉落不可避免。
昏迷的人從這麼高砸入水中,林引青不敢拿這一分僥幸的生機來賭。
現在哪怕一絲稍微強點的風都會成為那個壓倒駱駝的稻草。
怎麼辦。
他沒有停住腳步。
蓦然,他睜大眼睛,一個熟悉到讓他厭惡的身影從暗淡的背景處冒出來,羅德斯捂住自己的頭,血迹從他的指縫不住地留下。
林引青看着他失血蒼白的嘴唇張合,不知道在咒罵什麼,那原本就很猙獰的臉龐更顯憤怒。
話畢,他停住了話語,伸出腳。
在林引青恐慌驚詫的目光下,狠狠踹向那顆經不起一點外力的樹木!
一下,兩下!
咯吱咯吱的令人牙酸的聲音宛如死神揮刀相向的鐮刀,還是生鏽的,收割死者的靈魂,給生者的軀體帶來深入骨髓的疼痛,厭氧的細菌在暗處蔓延繁殖,成為一種漫長腐爛的隐痛。
不要!
“小鲛人!——”
巨鲸在身後焦急喊道。
他看到了那滾落下來的石塊散土,這麼高砸下來,海裡的魚都能被砸暈,更何況沖上前的小鲛人完全沒有任何沉入海裡來緩解沖擊的打算。
“吼!——”
無數交錯嘈雜的聲音中,一聲包含威懾和憤怒的吼叫勝過雷霆風暴,在這片天空直沖而上!
那是比林引青奶聲奶氣稚嫩到不行的龍吼聲龐大悠長數萬倍的,來自成年龍族的怒吼。
尤土爹爹!
林引青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倒映着從被遮擋的崖壁深處昂揚飛起的巨大身影,遮天蔽日的翅翼先線條淩厲流暢,他目光中的欣喜快要流露出來,也随之發出一聲相比起來有點奇奇怪怪的吼聲。
“吼。”
“吼……”
尤土利爪下還抓着一些不停甩尾的羽蛇族人,林引青看到了那晚包裹在黑色鬥篷裡的人,現在的他十分狼狽,那張寬大的鬥篷帽子已經被狂風刮地缭亂,露出他略帶刻薄的眉眼。
天羽拼命求饒,“我錯了,我錯了,繞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啊——”
他驚駭地看着自己的同族被這個龍族扔下深海,那對于深邃的大海的恐懼和死亡的懼怕終于讓他快要接近崩潰。
尤土哼笑一聲,帶着這個沒啥過來嘲諷他的人來了一次高空過山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