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真桃站在街邊,沉默地看着牆面上的白色粗體的大字,好一會兒,忽然轉身,折了回去,朝鋪子方向飛奔而去。
真鳳揚覺得和鄭祥慶說話都犯惡心,剛把那些人來動員的事和明天要在河邊集合的消息轉達出去,正一臉嫌棄地扶着門框做嘔吐狀,一擡頭,就看到姐姐又從遠處跑了回來。
他倏地站直身子,趕緊迎了過去。
“姐,怎麼又回來了?出了什麼事嗎?”真鳳揚見真桃臉色不對,十分擔憂地問。
真桃跑的直喘氣,放緩速度,搖了搖頭,拿起手裡的報紙,往屋裡擡了擡,腳下又加快了步伐。
一進屋,真桃就把途中順來的報紙鋪在案闆上,招來真鳳揚,指着報頭下的大标題,喘着大氣說:“快,讀給我聽,這都寫了什麼?”
這平時也不見姐夫給姐姐讀報啊。真鳳揚覺得奇怪,看了眼報紙,又看向真桃,不放心且小心翼翼地問:“是不是姐夫被上報了啊?”
真虧得他想的出來,真桃無語地翻白眼,瞪他一眼,語氣不耐道:“有這麼咒你姐夫的嗎?叫你讀就讀,哪來那麼多廢話!”
真鳳揚悻悻然,吐了下舌頭,拿過報紙,看了眼,又偷偷瞥了眼姐姐,雖然心中仍有許多疑惑,還是摁了下去,清了清嗓子,打開嗓子讀了起來。
“呃……”一開始真鳳揚就卡住了。
他把報紙伸過去,唯唯諾諾地看着真桃,問:“姐,這文章是誰寫的要讀嗎?”
真桃白他一眼,忽地揚起了胳膊。
真鳳揚腦袋一縮,瞬間躲開,也老實了,倏地垂頭,抖了抖報紙,讀起來:“社論,興修農田水利為中心的生産高/潮前奏,……”
……
報紙是真桃在路邊問人要的,她還專門問人家有沒有寫與水利建設相關的報道,人家就給了她這份報紙。
這是一篇頭版頭條刊登的社論,足足占了半個版,足以說明其内容的重要性。真鳳揚為了讓姐姐聽的清,他讀的慢,光讀完就花了快一個小時。
在讀的過程中,真鳳揚還在觀察姐姐。
真桃聽的十分認真,耳朵豎的像兔子,神情專注,眉眼嚴肅,表情還會随着他讀到的某些地方有些許變化,隻不過他越往下讀,真桃的眉頭就皺的越緊,直到念到最後,都快皺成了中國結。
長篇大論的一篇社論,核心就是講清水利工程的重要性,必要性,再号召各地要積極行動,成立水利建設指揮部,接着發動廣大群衆積極參與到冬季水利建設中,最終在全省範圍内形成大興水利的濃厚氛圍。
所以以興修農田水利為中心的生産高/潮前奏,說明前期已經鋪墊過了,是該漲潮的時候了,真桃默默地想。
但真鳳揚都讀完了也沒弄懂這文章跟他姐夫有什麼關系,不過既然叫他讀,那肯定是有聯系的。他念完後馬上問真桃:“姐,都念完了,有什麼發現嗎?是不是想到辦法可以讓姐夫出來了?”
真桃卻沒有應他,像沒聽到他的聲音,眉眼低垂,腦子裡全是那句“在全省範圍内形成大興水利的濃厚氛圍”,轉來轉去。
積極行動、發動群衆、濃厚氛圍,三個詞加在一起就不一樣了,再結合早上動員人員的态度,真桃确定将要有大動作了,但是他們又會受到什麼樣的影響呢?真桃猜不出來。
真鳳揚半天也沒得到姐姐的回應,覺得沒意思,把報紙放在案闆上就要走。
真桃忽然拉住他,問:“家裡收成怎麼樣?”
“收成?”真鳳揚反問。
真桃已經好長時間沒回家了,根本不知道家裡的情況,真鳳揚卻是才剛回去過的。
說起這個,真鳳揚來了勁,眼眸一亮,靠回案闆邊,開始傾倒心中苦悶。
他哭喪個臉,說:“還什麼收成啊,地裡的泥巴都幹裂了,恨不得一碰就要碎,本來想着回去可以幫着收稻子,結果屁都沒有。”
農民出身的真鳳揚提及這些揪心不已,歎了口氣,哀傷道:“這兩年都沒怎麼下雨,去年比今年好一點,勉強還能有個收成,今年愣是沒看到點雨星子,水稻種下去根本長不出來。”
“反正今年收成不好,再這麼下去,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吃上下一頓。”真鳳揚憂傷地歎了口氣,身子都像放了氣的氣球,癟了。
真桃聽着也跟着歎氣,她也一樣揪心。她盯着那張報紙,腦袋裡忽然又想到刷牆體标語師傅的話。
“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是不是更苦咯”,一句話仿佛像中了蠱,在她頭頂久久盤旋。
真鳳揚耷拉着腦袋,好一會,發出真桃又沒了反應,抻着腦袋看過去,眼珠一轉,更是奇怪地問:“姐,這和姐夫出來有什麼關系嗎?”
真桃倏然回神,看着真鳳揚愣了下,微微一笑,說:“沒什麼關系,你去忙吧。”她邊說邊收起那張報紙,疊的方方正正,然後放在了案闆下方的抽屜裡。
*
第二天,天還沒亮,真桃和真鳳揚就先出發去河邊了。
一路上,真桃看着街道兩邊,熟悉的街道忽然有種陌生的感覺。
全鄉都大變了樣,從鄉中心走到河邊,能刷牆體宣傳語的地方都被刷滿了,白花花的一片,在淩晨微微亮的空間裡,比挂在遠處快要下班的月亮還要明亮。
真桃繼續讓真鳳揚讀給她聽。
真鳳揚走一路,讀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