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房間裡進了第四個人,其他三個人瞬間噤了音。
護士臉上本是挂着笑,一進屋就察覺到一股莫名詭異的氣氛,嘴角的笑容立馬收住,推着小藥車,側着身子,别過臉,像在躲那兩人一樣,輕手輕腳走到病床邊,聲音也極輕地說:“章林雙同志,該換藥了啊。”
章林雙習以為常,“嗯”了聲,翻了個身,撐着床坐了起來,然後掀開了被子。
那條受傷的腿露了出來。
從他的盆骨外側開始,一直往下,一整條大腿的外側,直到膝蓋窩,蜿蜒着一條又黑又長又粗的疤痕,就像盤曲在腿上的一條大黑蛇,要是第一次看到,會覺得觸目驚心。
但如果沒有這條疤痕,那條腿完全就是一條好腿,腿部肌肉緊實,飽滿,陽光下發着光。
要說章林雙也算幸運的,要是鈎子再深一點,就勾到了骨頭。那就是徹底的瘸或者殘,接下來大半輩子都要與拐棍打交道了。
“好的挺快的。”小護士很專業,第一次看到那道傷口的時候就十分鎮定,現在更是小心翼翼地把傷口擦幹淨,再輕輕塗藥,還一邊跟他說話,時不時地掀眸看他一眼,嘴角的笑不知覺間又爬了上去。
章林雙卻像失去知覺的植物人,靠在床頭,目光呆滞地看着那條腿,仿佛那條腿不是他的腿。
另外兩人男人早就退到一邊,隔的遠遠的,似不想打擾,默默地看着,也不吭聲。
小護士又看了章林雙一眼,嘴角微抿,掩住笑意,一邊塗藥一邊又小聲地說:“塗完藥之後休息會,就可以下床走走,等會我再過來扶你出去。”
章林雙始終無神的雙眼終于動了下,移向小護士,停了半晌,說:“不用,我自己會出去活動。”
小護士動作一頓,笑意消失的幹幹淨淨,手裡一松,沒拿穩棉簽,往外一撇蹭了出去,在章林雙大腿處劃出一道褐色的粗線條,剛沾上的藥水也滴在床上,瞬間浸染了一片。
小護士吓了一跳,趕緊扯棉球蘸酒精擦拭,又慌忙地擦床單,急得不得了,又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啊,馬上就給你換床單。”
章林雙不以為然,臉上毫無表情,不甚在意說:“這有啥好道歉的,不礙事。”
可小護士還是不安,馬上給章林雙塗完剩下的部分藥,三下兩下地收拾好,更着急地說:“我這就去給你換被單。”說完推着小車就往外跑了。
章林雙根本拉不住,一擡手,小護士已經推着小車跑出了房間,比飛還要快。
他看着虛掩着的房間,無語地擺了擺腦袋。
李團長忽然蹿出來,出現在章林雙面前,笑的滿臉褶子,說:“這小姑娘怎麼樣?”
章林雙看着他,有些莫名,不知道他在問什麼,又靠回了床頭,右右而言他,說:“護士都挺好的。”
“我指的不是所有護士,就是這小姑娘。”李團長歪着腦袋,雙目睜圓,就像青蛙圓鼓鼓的眼睛。
他兩條眉毛挑了挑,試圖引導章林雙。
章林雙靠在床頭,認真回想。要說對這小護士有什麼特殊的印象還真沒有,隻不過她換班多,照顧他好像多一些。
小護士是本地人,個子不高,幹瘦,皮膚黑中帶着黃,兩隻眼睛黑的發亮,除此之外,章林雙再也想不出什麼了。
“挺好的。”他想了半天,憋出三個字。
李團長看章林雙的樣子就是引導無效,歎了口氣,說:“我猜人家小姑娘看上你了。”
章林雙輕笑一聲,語氣極淡,像在說别人的事,說:“您真會開玩笑。”
見章林雙根本不在意,李團長忽然媒婆上身,操心起士兵們的個人問題,又問:“小姑娘看着挺不錯的,你是不喜歡這一挂?”
“什麼喜不喜歡,我是病人,她是護士,您還真是會想。”章林雙頗有些無語。
可李團長笑的眉眼都擠在了一起,明明才三十多歲,硬是笑出了六七十歲的和藹。
一旁的戰友小江聽了半天,搖着腦袋似在回味,忽然插話:“還别說,李團長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她對你不一樣,對你總是照顧些,剛才還說要扶你出去呢。”
這真的是來看他的嗎?他明明跟這兩人在說自己要回部隊的事,怎麼反倒說起個人問題了?章林雙很無語,他隻想回部隊,從沒想過這些有的沒的,聽小江那樣說,白了他一眼。
小江收到白眼,嘿嘿一笑,越發上勁,說:“一次性解決問題也挺好的。”
李團長哈哈一笑,應和說:“我看小姑娘就挺好的,會照顧人,還是護士,家裡人生個病啥的也有人照應。”
娶老婆是用來照顧自己和家人的嗎?章林雙還不知道老婆居然還有這種功能,在他眼裡,他哥可是把嫂子照顧的很好,捧在手心,他想的婚姻應當如此。想到這,章林雙笑起來,推脫說:“李團長,我能照顧好自己,不需要别人照顧,娶老婆當然是要照顧她啊,但我現在還沒有照顧别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