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了千年萬年的時空,這是每每在祂身陷囹圄時都會炸響的庇護。
祂聽見她說———
“不要傷它!!!”
突然聽見聲響的舒依禾懶懶一擡眼,目光中充滿了無趣,不過也還是在雷雲陣陣中微擡下巴,略感無聊地問這個從魇寐獨目中蹦出來的修士:
“青雲劍主。”
“如今我赢面最大,瞧,你自己都身負重傷氣息奄奄了,你拿什麼和我鬥,還叫我停手?”
聞意大汗漓淋,隻差一步,隻差一步暾暾就要被殺死了!
那些不知名的銀光戰無不勝,大到人器小到樹石,無論接觸到什麼東西都能在一秒之内将其生命力全部吸食殆盡,随着狂風消逝在雷暴當中,一分一毫都沒留下。
白椿一個人照看不過來,暾暾的尾翼當時離這流淌銀光就差一臂之距!
聞意心中不由感到一陣後怕,雖然和這小家夥相處沒多久,但它早就是聞意認定的夥伴和家人了。
她複又擡頭去看苦苦支撐的元嘉,以及天幕中将霜華放大數十倍以期擋住破口的碧落,還有散落在各處的,焦頭爛額安撫人們的各家修士。
每個人身上都挂了彩,缺胳膊少腿,臉上是如出一轍的恐懼和絕望,面色青白灰敗。
樹上沒有一朵花在開了,煉獄早就蟄伏開放。
聞意隻覺得荒唐,又憤怒又痛恨。
她的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舒君,你為什麼要将世界搞成這個天翻地覆的鬼模樣?”
“看着大家痛不欲生幾欲發狂又不得反抗的模樣,你難道覺得開懷麼?”
“少說些冠冕堂皇的話,你這種道貌岸然的僞君子我見得多了。”舒依禾并不回答,神色冷漠。
“你清醒一點,你被唾手可得的權力徹底迷昏頭了!”
“我痛苦的時候你們在哪裡?我悲傷的時候你們在哪裡?我想尋求幫助的時候你們又在哪裡?愛蒼生不愛一人,這很沒意思。”
舒依禾還是沒什麼反應,看過來的眼珠像琉璃一樣無暇,裡面沒有任何人的蹤影。
“事到如今,你沒資格叫我停手。”
“前面可是萬劫不複的深淵!”眼見說不通舒依禾,聞意登時換了個方向,手指一直在後方忙碌救人的舒令儀:“你确定要親手殺死你如今唯一的親人?”
“我早就是孤家寡人了,很早之前就是了。”
舒依禾垂下眼睫說着,眼底不期然滾了一絲水光。
聞意眼見有戲,立刻跟上一句:“所以也不想聽你姐姐逝去的前因後果了?”
舒依禾這次果然停頓,先前那個冒牌貨早已經灰飛煙滅,她的心卻還是會為那早已逝去之人而激烈跳動。
“…什麼意思?”
她慎重的問。
舒依禾忽如其來的擡頭倒唬了聞意一跳,琢磨清楚那人在舒依禾心中地位,聞意臉色沉痛,依據荊方觀的尿性,她已經猜到了一個可能性,卻還是謹慎地開口:“我在魇寐内部找到劍骨,看到了一些記憶片段———你先把吞天刀勢停止,我和你慢慢道來。”
舒依禾就笑,很遊刃有餘,帶着一點瘋狂。
“那不必了,我意已決。”
“不。”聞意搖頭,一雙過于明亮的瞳孔像小獸一樣直直瞪着她:“你被蒙蔽了,你需要真實。”
舒依禾臉上的瘋狂漸漸平靜,在世界毀滅前,她勉為其難與看好的小輩交流兩句,也算是對拉着人陪葬的一點小小補償,于是她的瘋魔轉變成了淡淡的譏諷。
“我已經麻木,真和假又有什麼分别?”
聞意強硬地前進一步,拉進兩人之間的距離。
“你需要回首。”
“我已經兩足深陷于血泊之中,縱是不再涉血前進,回頭的路,也同樣使人厭倦。”
聞意再次前進,這次她停步在舒依禾兩個身位左右的距離,謹慎地沒有刺激到她衰弱的神經。
“你需要清醒。”
“我隻要權勢,如你所見,世界重啟,從此以後我隻會帶領新世界,走上一條幸福美滿的康莊大道,成為千秋萬代人物,青史不泯,永垂竹帛。”
這次,聞意勇敢走到了她對面。
舒依禾沒有後退,于是兩人面對面地看着對方,還是聞意先開口。
“如我所見,你需要痛苦。”
這一刻,舒依禾笑了,唇角勾起,眼角笑紋疊起來一層褶皺,很開心的樣子。”
她擡起手,像對待什麼觸之即碎的寶物般輕柔地挽起聞意額角暈開的,不聽話的碎發,她對舒令儀都沒有這麼親密過,可她實在是對這個孩子有點愛憐,笑她愚不可及的種種舉動和無端猜測。
她像真正的長輩教導還不怎麼知世事的後輩般,平靜說出一個事實。
“我早就身處業火煉獄了,日日夜夜,我正在試圖找回和平與安甯。”
聞意的手也随着她大膽動作,從擡起的臂膀到看似瘦弱的肩頸,在由下至上慢慢撫過她眼角的那條淡淡血痕。
她的話語中也帶了點笑,和舒依禾一樣,惡意的:“那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麼不管你怎麼勸解舒挽月,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她都鐵了心要和荊方觀在一起,陪他吃苦給他帶孩子做賢内助,甯願留在姬妾成群的後宅裡不見天日,也不肯跟你回嘉應?”
“你需要知道她為什麼選擇了荊方觀而不是你嗎?”
轟隆!!!第七十三道雷劫應運而至,炸亮半邊天空,可見她陡然慘白的臉色。
舒依禾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她的身體幾乎立刻僵直起來,兩瓣嘴唇上下哆嗦了許久也沒有湊成一個音節,她無法思考,她隻是顫抖。
“你、怎麼…?你怎麼會知道、知道這些事?!”
她搖搖晃晃地要欺身去壓制聞意,隻是對面修士的狀态此刻比她好得多,聞意一掌将人反擒雙手背在身後,面貼面眼對眼,用隻有兩個人的音量對舒依禾說:“誰同你恨海情天?”
她甚至壓根沒有回頭看你一眼,在你無數次的癡癡凝望之中。
驟然間下起一場藍色大雨,那是霜華的劍招化靈,大顆大顆砸在人的頭上、身上,真砸得人頭暈眼花,眼冒金星,可這些雨滴又很快蒸發,糊在人眼球上方,于是看一切事物便如水中望月霧裡看花,隻在耳旁不斷響起那四個字,如雷貫耳。
恨海情天?
誰同你恨海情天!
疼痛、嫉妒、憎恨、厭惡、不甘、怨恨、希冀、擔憂、偏執、貪婪、害怕、渴望、絕望、苦澀…種種複雜情愫陡然交織在一起,叫舒依禾幾乎不期然要嘔出自己的心髒來。
她的眼神再度聚焦,要化作匕刃狠狠盯在對面人還在不停一張一合的嘴上。
“不要、要,不,我需要,我需要真實,我需要回首,我需要清醒,我需要疼痛,我需要恨!我要!我需要感受真實的痛苦與怨恨,我需要真相!!!”
一别匆匆,再聞已是死訊,未及相見。
她需要知道舒挽月死前所經曆的一切選擇,她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