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钗勉強扯出個微笑,答應着去了。
晴雯見林姑娘旗開得勝,寶钗铩羽而歸,不由得隴望蜀,“好姑娘,我也想長長久久在這屋裡陪你,姑娘也替我想個話由。”
黛玉瞥她一眼,指着對面绛芸軒說:“這還不簡單,你隻叫寶玉跟舅母說,怕香菱獨自抄經面薄難堪,傷了親戚情面。派你小晴雯添香作陪,也為他消災積福,舅母哪有不允的。”
“我的好姑娘,你可是天下第一聰明人!”晴雯喜得拍手叫好,立刻就往門前跑,轉身又兜轉回來,滿心苦惱:“我雖識得幾個字,隻沒拿過幾次筆,要抄一年佛經,苦哉苦哉!”
黛玉笑道:“佛祖面前豈可欺诳,隻說抄一年佛經,又沒說一天抄幾篇,誠心一天抄一個字也叫抄。”
“阿彌陀佛,我的姑娘真真實誠君子也。”晴雯心領神會,雙手合十,虔心拜了數拜,而後雀躍地跑到绛芸軒去了。
“晴雯這小蹄子又興頭什麼呢?”平兒掀簾進來,對黛玉說:“方才王太醫給你琏二嫂子安胎,等會子他就過來給你請脈。”
黛玉笑問:“琏二嫂子可好?肚裡的小侄兒可好?”
平兒笑道:“都好着呢,勞姑娘費心了。”說着把手裡的一盒子湖筆遞給了紫鵑,“姑娘要的抄經筆,我也送過來了。”
“多謝平姐姐了。”黛玉知道鳳姐安胎,平兒最是繁忙,也不多款留,好生送她出去了。
晴雯與寶玉絮叨完要陪香菱抄經的事,回轉這邊來,隻見室内一片靜寂,丫頭們都避進耳房,婆子們也個個都斂氣屏息,一聲兒也不言語。
她不由放輕了腳步,拂開繡線軟簾,王嬷嬷守着暖閣幔帳,太醫王濟仁正坐于繡墩上,三指搭在蓋了繡帕的半節手腕上。
王太醫凝神診過了兩隻手,拈須沉吟,半晌才道:“小姐的藥還照舊吃,不必加減湯劑,隻防着冬春交季的時候,不要感了風涼。”
立在床頭的王嬷嬷面色一松,稱謝連連,她卻不知王太醫心裡想的是:“觀情狀,小姐先天不足,寸脈弦遲無力,心氣虛損,關脈獨洪,熱盛傷陰。積年累月以湯劑藥丸吊命,病中久虛,藥易傷脾,不得營養,長此以往隻怕紅顔夭壽。此等宿疾,我叔祖王君效的針灸術本可根治,可惜男女大防當前,我不好向史太夫人張這個口。”
聽得晴雯瞳孔一震,目光轉向帳中依稀的身影,手指不由緊攥了軟簾。一開始聽到紅顔夭壽,她心如針紮一般疼,後來得知林姑娘的病針灸可治,她又重燃了希望。
既然男大夫不能施針,那就找女大夫施針,若沒有女大夫能施針,她就做那個女大夫!
是了,她隻要學成了這針灸術,治好了林姑娘的病,老太太必然歡喜,定會将她送與林姑娘差遣,到那時她與林姑娘朝夕相伴,哪裡還用憂心性命前程。
晴雯下定了決心,再無頹然之氣,殷勤地扶了王太醫的手:“我送王太醫出二門。”
太醫王濟仁年逾不惑,而今被一個俏麗标緻的小鬟攙扶,歡喜心是有,隻略不自在。王嬷嬷是黛玉的奶娘,最是講規矩的人,連忙阻攔道:“自有婆子們送太醫出去。”
“婆子們打前走,我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頭,不過陪老大夫走幾步路,問些下火的藥,省得人家說我成天吃炮仗。”晴雯故意說俏皮話,把自己年紀往小了說。
王嬷嬷笑了笑,想着一路有婆子跟着差不離的,便允晴雯随行了。
晴雯蹭到王濟仁身邊問:“王太醫我極擅針線,聽說針灸也用針,隻不知治病針人要學多久?”
王濟仁隻當她玩笑話,搖頭晃腦地道:“學針灸要先通醫理,沒三年功不成,其次要識七百穴,沒三月功不成,最後還要上手煉,沒千日功不成。”
這不得六七年功夫,晴雯扳指頭一算,等她學成了都二十歲了,林姑娘那時也十九歲了。
她握緊拳頭,笃定地說:“王太醫師承名門,既得了您的靈丹妙藥,我們小姐一定長命百歲!”
她眼巴巴地盼着王太醫在心裡說個“情”字,告訴她那些湯劑藥丸,能支撐林姑娘至少到半百之歲。
王濟仁雖然笑着點了點頭,含糊地說了一句:“人各有命數,一歲不錯的。”他暗忖:若能情志平和,寬心豁達,不嫁人不生養,那心髒有缺的小姐能活到二八年華就不錯了。
晴雯聽到“情志平和”之後的話,瞳孔驟縮,驚得差點站立不住。林姑娘心髒有缺,是為我開了靈犀一竅的緣故嗎?她喉頭發堵,淚如雨下,心頭湧起一陣陣酸痛,兩腳像壓了大石上去,變得萬分沉重,再也邁不出一步。
她恍惚被人擦着肩膀絆了一下,隻見鴛鴦匆忙拉着平兒,邊走邊說:“林老爺來信了,說是身染重疾,老太太叫琏二爺打點行裝,速擇日期,送林妹妹回揚州去。”
晴雯心中一顫,扭身就往西廂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