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香榭聯詩諷呆雁,稻香村絕句争彩頭
寶钗方才聽寶玉說,要看她的紅麝串子,便從腕上褪下來,偏偏她肌膚豐澤,勉強褪下,紅麝串就崩斷了。
寶玉見香串斷了,下意識伸手朝她腕上一撚,觸之滑膩,猶如涼玉,不覺呆了。
見他怔了,寶钗妩媚轉盼,卻見黛玉站在荷塘那邊,以扇遮面望着他們笑呢。
“好姐姐,我說你怎麼就病了呢,原是被一隻呆雁給魇住了。”
寶钗擦了擦頸下的汗珠,笑問:“呆雁在何處?我怎麼沒看見?”
倒有一群胖鵝成群結隊的,從稻香村那裡,搖搖擺擺地向這邊行來,隻把滿地滾的麝香珠當做飼料啄食。
黛玉眼眸一轉,也不屑打“呆雁”了,偏頭笑道:“妹妹我有一句絕妙好聯正映了這景,可惜沒有下句,不知哪個能續上。”
“表妹請說。”禛钰暗中足下一點,将一顆赤珠彈到了寶玉臉上。
寶玉正自發怔,不想什麼東西崩到眼皮兒下,唬了一慌,從石凳上跳了起來。
黛玉搖頭笑道:“呆雁羨白藕。”
“果然應景!”禛钰拍手贊道,又說:“我有下聯了。”
他沖黛玉揚眉一笑,與她聯道:“肥鵝戲赤珠。”
黛玉噗嗤一笑,扭頭道:“表哥說得不錯,我原想的是‘肥鵝香紅珠’香字可作‘麝香’解,也可以作‘親’字解。”
“我瞧那肥鵝啄了紅珠,知道不是什麼好貨,吞吞吐吐又不真吃,隻搖頭擺尾,圍着那隻呆雁晃晃悠悠轉呢。”禛钰拿羽扇往寶玉方向虛指一記。
黛玉強忍笑意,兩手一攤:“那不成肥鵝戲呆雁了?”
“表妹啊,可不就是肥鵝戲呆雁麼!”禛钰配合着她指桑罵槐,笑了個痛快。
一時迎春出來找寶黛二人,又見寶钗坐在那裡滿面紅雲,遂笑道:“還等着你們寫詩呢,你們倒先作起對子來,什麼肥鵝呆雁的?”
黛玉笑道:“我瞧寶姐姐的臉,如映日紅蓮,想是病已好了,咱們還是一道去詩會罷。”
寶钗隻得答應,忍氣吞聲地跟着他們進了稻香村。
今次的詩會是由雲岫散人做東道。蕉下客探春因為還在守孝中,隻是列席詩會散悶,并不寫詩。她見多了兩位嘉賓才子,提議先給他們起個雅号。
禛钰沖黛玉一眨眼,拱手道:“表妹早就為我起了一個号,我就用‘天星郎将’了。”
寶玉冷冷道:“咱們這是以文會友,又不是比武大會,叫什麼郎将。”
“我瞧表公子氣宇軒昂,風度出塵,‘天星郎将’就很好了。”探春見寶玉話中有拈酸之意,有失世家公子的風度,忙反駁道:“誰說武将不能作詩呢?魏武帝、辛幼安、嶽武穆,他們可都是武将。”
寶玉又看向黛玉:“我呢?妹妹也替我想一個。”
黛玉還氣方才那隻“呆雁”呢,懶得理他,隻道:“寶姐姐現成的立地書櫥,你怎麼不問問她?”
寶钗也不謙虛,接話道:“寶兄弟,文武兩賦這輩子你是夠不到了,不想你兼有天下難得之富貴與閑散,就叫你富貴閑人好了。”
“當不起,當不起!”寶玉一口回絕,又向黛玉讨情,“好妹妹,你慧心妙舌,還賜我一個雅号罷。”
“不如我送你一個号。”禛钰一揮扇子,擋在了二人之間,對寶玉說:“賈二少待人溫柔,忒煞情多,就叫你‘多情子’好了。”
衆人紛紛點頭稱是,寶玉隻得認下。
雲岫散人道:“既然大家都有了雅号,咱們就開始作詩吧,今日我是東道,先自飲果酒一杯,給大家拈題、限韻。”
晴雯作為“秉筆事書”的抄錄官,先給雲岫散人斟了一杯酒。
邢岫煙一飲而就,亮出杯底。就聽寶钗扶額道:“我最不喜限韻,分明有好詩,何必為韻所束。”
探春附和道:“這話很是。”
迎春、惜春也因素乏捷才,恨不能詩題也不限才好,忙附和起來。
黛玉卻道:“我倒不拘題韻,隻是想着前日大家才商量好,今日又起哄亂了規矩,豈不拂了東道的面子,一切聽雲岫散人的便是。”
大家見她說得有理,都看向雲岫散人。
雲岫散人道:“我想着還是我拈阄出題限韻最公道,隻把不限題韻這一項再添進去,諸詩翁來拈,誰有幸抓出來,誰就得這便宜。”
衆人點頭贊同,最後雲岫散人拈出的題目是“榴花豔”,六魚韻,五言絕句。又拿出韻牌匣子,閉眼挑了四塊,限初、餘、虛、書四韻,任取其二。
“五月榴花豔,倒是極應景了。”
唯一不限韻的簽,恰被年紀最小的惜春妹妹給抽到了,喜得她“阿彌陀佛”不絕口。
晴雯擺好紙筆,又點了一柱三寸香,香燼詩未成,便要受罰。
雲岫散人高才捷足,先提筆完稿。應如是得了不限韻的好處,也很快寫就。
多情子背着手在屋中踱來踱去,又見潇湘、郎将二人氣定神閑,倚在窗台笑看外頭雞鴨互啄,一時又把方才想到的詩句給忘了,慌得不行。
他勉強寫了兩句,又改抹了數次。再擡頭看時,潇湘與郎将已經交稿了。
晴雯恨鐵不成鋼地對多情子說:“快點作出來罷,我都快抄完了。”
直到香腳燒盡,多情子才趕着把詩作交出。
雲岫散人又招呼大家吃糕點果子,等待晴雯把詩作謄抄完。
最後晴雯把自己謄抄的詩作,打亂秩序貼到大木闆上,請諸位品評。
第一首:
飄風吹紅霓,婀娜五月初。
容豔拂裙裾,新妍綻香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