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長眸微黯,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知柔輕聲道:“三姐姐?”
宋含錦方才回神。乜她一眼,牽動嘴角譏道:“這算什麼本事,你是野人嗎?”
想象她被人追趕的情景,抿了抿唇:”真沒用。”
知柔未加辯白,伸手拈塊點心,還給自己倒了杯茶。動作是極周正的,一點兒也不像個“野人”。
宋含錦冷眼看着,覺得她身上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
譬如初次見她那天,文榮堂上,她邁進來的時候目不斜視,隻看前方。她的行動毫不失禮,毫無怯意。
——她學的規矩很嚴。
且觀她平日在府裡的言行舉止,不像刻意裝出來的,而是駕輕就熟,仿佛做過上千遍了。
她一個小縣裡同人追架長成的丫頭,她的規矩是誰教的?
待進了琉璃街,馬車慢慢停下。
宋含錦推門出去,即見兩個哥哥已站在馬車旁。
出來時,天色已晚,唯一瑩亮的是車前兩盞挂了“宋”字的燈籠。現下入了市間,燈火延彙,天空好似又亮起來,明豔至極。
宋祈羽代替駕車的随侍,一手微微擡起,讓宋含錦借力。她落地後,他沒有收手,擡眼看向知柔。
他教養如此,知柔卻不敢受用。她拎着裙角,輕快地跳了下去。
宋祈羽的目光短暫地停頓一下,若無其事地收回手。
“大哥,你們玩,我跟四妹妹去韻柳河逛逛。若是辛嬷嬷尋起我們,勞煩大哥替我們周旋。”宋祈章說完,隻叫兩個随侍跟着,預備趁辛嬷嬷未到,趕緊溜走。
不防兄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今日沒有河燈,去韻柳河做什麼?”
他隻好折過身來,臉上浮起心虛的笑。
諸如下河捉魚一類的事,家中不會允許。一時想不到借口,便半側着身子示意知柔。
哪想知柔根本無意今日下水,隻管回視他,讓他編。
前頭兒一條鳳燈歡快地舞起來,周遭人聲漸漲,擁堵更甚。
“河畔陰濕,别去了。”宋祈羽忽地開口,他的話仿佛從高處傳來的命令,不容置疑。
宋祈章嘴唇翕動,想違抗他,又不敢,隻好恹恹應了。
為賀娘娘千秋,燈會的花樣異常繁盛,也因此,街上魚龍混雜。
宋祈章放緩步調,扭頭睨知柔:“你方才怎麼不說話?”眼神裡頗有幾分委屈。
知柔抱着兩袖:“二哥哥,今日還是好冷。”
南方長大的姑娘總要比北方人更加畏寒,宋祈章聽了,倒不好相怪,垂首咕哝一聲:“也不知道下次有這樣的機會是什麼時候……”
車身悠悠搖晃,魏鳴瑛借着窗角間隙望外睃一眼,對旁邊的魏元瞻道:“一會兒你跟我先去找般般他們……”
話猶未止,魏元瞻開口應和:“知道了。”
“知道什麼?你别是不想去吧。”魏鳴瑛擰眉。
正此時,車夫輕“籲”一聲,将馬勒停。
魏元瞻打起簾子,聽蘭晔在外低聲禀報:“是盛公子。他請爺下車至一品鋪。”
“他怎麼不過來?”
“盛公子說……”蘭晔的目光觸及車廂内的少女,隻一瞬便迅速挪開,“他有點怕大姑娘。”
魏元瞻輕輕笑了,放下車簾,對魏鳴瑛道:“是。我就不陪姐姐了,蘭晔留給你。”便鑽出馬車。
一品鋪前,盛星雲在長凳上坐着,捧着袖爐暖手。見魏元瞻從長街對面過來,忙站起身迎了兩步,視線卻黏在行駛過去的車馬中。
“你姐姐……走遠了?”
魏元瞻瞧他這個樣子,直覺好笑:“看來蘭晔會錯了意,你是想見我姐姐?”
“胡說什麼!”他将目光從馬咽車阗裡收回來,拉着魏元瞻往人群另一邊走。
“這幾日不知龔岩撞了什麼邪氣,忽然見了我也不申饬了,可他看我那眼神——”盛星雲一壁走,俊朗的臉徒地擰了一下,“說真的,渾像看倒楣鬼,你說他是不是……”
滔滔不絕的話在魏元瞻耳中響起,他垂袖撫過鞘紋,靜靜地聽。
頭頂明月照住懸在架上的彩繪燈籠,一偏一轉,光影如織。
盛星雲說完等了半晌,不得回應,便順着他的目光往前探——
宋家兄妹的身影在滿街喧雜中突圍出來,隔着奔流不息的人潮,倏然與他們相視。
知柔方接過二哥哥買的花燈,在五光十色的館閣前,看見了魏元瞻。
她嘴邊的笑容一刹綻得更盛,擡一擡燈籠,向他招搖。
魏元瞻稍怔了一下,沒應得來,隻覺周圍的腳步聲太雜太亂,聽不見任何别的聲音。
直到宋知柔遠遠喚他的名字。
“魏元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