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人隻打賞了十餘個銅闆,爺卻打賞了一兩銀,怎麼得到的都是同一句話?怎麼,爺多出的賞錢不配多聽兩句吉祥話?”
愣了愣,小童連忙道:“是小的錯了,小的這就補上,祝客官……”
祝詞都到嘴邊了,面前之人卻并未給機會說出口,擡起一腳就踹上了小童的心口,将小童踹得後跌倒地。
接賞的銅盤掉落在地,發出了“哐當”一聲響,響動聲驚擾了樓中正認真看戲的其餘吃茶客,便有人望着這處竊竊議論起來。
議論者衆,卻無一人上前來幫忙說話,就連半盞茶之前還往來于桌前與客人寒暄的掌櫃都不見了蹤影。
“晦氣!”
錦袍客收了腳,向着顫着身跪起來的小童重重甩了甩袖:“吉祥話能補,運道卻補不了,爺問你,方才從爺身上跑掉的那刻運道你拿什麼來補?”
什麼運道?拿什麼來補?
小童沒有聽懂,隻跪在地上茫然地将人望着。
錦袍客皺着眉往樓下看一眼,忽而一笑。
“你去把她給爺叫上來,”錦袍客擡手指向樓下正唱得動情的女戲子,“若她識相,願意陪爺喝完這壺酒便一切好說,若是不識相,爺便收回打賞,再将你從二樓扔下去砸了這戲台子。”
小童的目光有點不受控制地落向面前的茶幾。
茶幾上放着兩個茶壺,一個還冒着熱氣,另一個他原先以為是冷卻了的茶,但眼下看來,這裡頭裝的根本就不是茶,是酒。
這是茶肆,不賣酒,這茶壺裡的酒,定也是這夥人自帶的。
青天白日的,這人帶了酒到茶肆喝不說,還想要找他們戲班子裡的人陪酒?還要他去叫人?
小童的後背都沁出了冷汗,喪着臉左右看了看,遲疑着跪爬到一邊将散落在地的一兩銀收起來放到了錦袍客的腳邊上。
“小的不敢收爺打賞,求爺莫要為難小的……”小童低聲哀求。
錦袍客臉上沒了笑,臉色變得很不好看。四個随從見狀走上前來,其中兩位直接下樓沖着戲台去了,另兩位一前一後堵住小童。
一人走到小童背後将小童的胳膊用力一擰,小童痛得當場慘叫一聲,剛被小童收回手中的銅盤哐當一聲再次落地。
聽見樓下鬧出的哄亂聲,擡眼又看到面前兩人恍若兇神惡煞,小童的眼淚一下就掉出了眼眶。
“是小人錯了,都是小人的錯,爺大人大量,饒過他們吧,小的給爺磕頭了!”
小童跪在地上磕頭,磕完一個正準備磕第二個,前額卻被什麼擋住了怎麼也磕不下去。擡起頭,眨巴掉眼淚,小童看清攔住自己的是一柄折扇。
是一柄畫着丹叢飛鶴的紙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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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小童擡了頭,面前的扇柄收了回去。墨袍銀冠的男子一手握扇柄,一手将接賞小童扶起。
起身時小童的腿腳有些發軟,踉跄了一下,一腳踩到了面前之人的鞋面上。這人恍若未察,在小童慌張收腳的時候問了一句:“可站穩了?”
見小童呆呆點了點頭,墨袍男子才松了扶住小童肩膀的手,站了起來。
“戲好當賞,不論賞銀多少都是看客的心意,為的乃是戲,而非接賞童子的三兩言語。你身邊仆從這麼多,這些人裡理應不缺會說好話的。”
“運道這東西摸不着看不到,假借運道來鬧事,便為無理取鬧。尋釁滋事,仗勢欺人,若依當朝律例論,你可知你罪當如何?”
墨袍男子的話音不重,聽在衆人耳裡,衆人反應各不同。
“我看太陽是要打西邊出來了,今日竟冒出一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敢跑到爺面前裝好漢談律法。”前邊傳來一聲明顯嗤笑。
指使随從鬧事的錦袍客伸手往前一指,對身邊的随從大聲吩咐:“給爺廢了他拿扇的那隻手!幫他長個記性,讓他曉得在競良地界跟爺作對會落得個什麼下場!”
兩位随從得了吩咐攥起拳頭直沖上前,執扇之人面容冷峻,扇子一收,腳步一轉就繞到了一位随從背後。
衆人瞧着那扇柄往随從肩頸處與手肘處分别一敲,随從便散了力倒在地上蜷着嚎起來。
周圍角落裡傳來幾道暗暗叫好聲,小童如夢初醒,連忙轉頭朝着前一位賞客坐的位置看去。那位置空無一人,桌上放着一壺還在冒熱氣的茶和兩個喝過的空茶杯。
這兩個杯子,一個是先前一來就付了銀兩點了戲、打了賞卻又急急離去的那位陳公子用過的。另一個,是與陳公子同行之人用的。
戲出之時,後者并未與前者一同離去,隻安坐在椅上認真看戲。此時此刻,那桌的茶還熱着,但是就在不久之前還坐在那認真吃茶看戲的人卻不在了。
小童轉回頭,抹了一把淚,目不轉睛地望着面前正與鬧事者随從交手的墨袍客。
先前好像聽陳公子喊過這人名字的,叫什麼來着?
徐……衷夷?
對,是徐衷夷。
偏身躲過面前的拳頭,徐衷夷曲着手肘往旁側一送,正好擊中另一位随從的胸口。
随從悶哼一下還想發力往前撲,徐衷夷收回手肘迎着随從疾走兩大步之後突然擡起手掌。
他以手做刀一下劈上那人後頸處的啞門穴,撲到近前的人一聲沒吭地就倒了下去。
先前倒在地上的那一位随從還在嚎,仿佛是為了呼應這聲長嚎,樓下也傳來了兩道慘叫聲。
樓下,欲砸戲台捉人陪酒的兩個随從各被人廢了一條胳膊一條腿,眼下正扭曲地躺在地上打滾。
折了二人胳膊腿的人沒在一樓多作停留,轉頭就往樓上來。
來人三簪挽發,鴉青鬥篷底下裹着一身煙青勁裝,手中提着一把銀鞘寶劍。是位江湖女子。
走到二樓望見眼前一片狼藉,這女子左右看了看,走到掉落銅盤的地方撿起銅盤,也将散落在地的那些銅闆撿起吹了吹。
“這世道銀錢難掙,居然有人舍得糟踐銀錢……”叮鈴哐啷一陣響,江湖女子将銅闆扔進了銅盤裡,滿臉心疼相。
正抹淚的小童微微瞪大了眼。
“喏,拿穩了。”江湖女子将手中銅盤塞到呆愣愣的紅眼小童手裡,順帶捏了一把小童的臉,捏完臉的手順勢下滑,替小童拍掉了衣裳上沾的鞋印和泥灰。
小童有些懵,并未後退也未說什麼,待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的時候,面前的女子已經向着帶頭鬧事的錦袍賞客靠近了。
“聽說你要找人喝酒?”江湖女子開口,聲音清脆,“那你看看本姑娘怎麼樣,夠不夠格同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