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日陰天過後,天氣終于放晴。
二月初九這日,鮮少出府的莳蘿竟說出了要外出一趟的話。
章糾白閑來無事,與香附一道纏着莳蘿上了馬車。
見趕車的是吉楠,章糾白随口問了一句:“今日怎麼是你趕車?我記得今日容桉也閑着呢。”
“容桉一早就出府替公子辦事去了,屬下便自薦來替姑姑駕車。”
一道輕微的鞭聲響起,馬車緩緩往前走了起來。還沒走出多遠,見一人駕着馬從周府的馬車邊經過,很快,那人又急急調轉了馬頭跟上了周府的馬車。
“大人?”馬上的人對着馬車喊。
吉楠認出了來人,連忙拉停馬車。
“宋從事,我們公子還在府裡呢,您若有事要尋我們公子還請……”吉楠話還沒說完,面前之人已再次調轉馬頭,向着周府奔去了。
“若我沒記錯的話,這人是司隸台三十六從事之一的宋玄乙?”一直靠在車窗邊的章糾白問了句。
“姑娘見過宋從事?”繼續趕車的吉楠有些意外。
“見過。”
章糾白曾在周府遠遠見過一回宋玄乙,那時這人穿着一身正青色官袍,袍上繡了飛禽,故而她能猜出他應是位六品文官。後來還是從周荃珝口中得知這人名字的。
眼下時辰還這麼早,這宋玄乙就匆匆忙忙地騎着馬來找周荃珝,也不知是什麼事這麼急,他的外袍都沒穿好。
在所乘馬車即将進入轉角時,章糾白再次撩開簾子往後看去,這時的宋玄乙已經将馬交給了府門前的張楊,急急奔進了府。
馬車一路向西,都城中心的街市商鋪漸漸濃縮為細小的影往後掠,漸漸的,連行人也難見一個。
起先章糾白還拉着香附你一言我一語地逗得莳蘿笑上幾聲,但随着馬車入了山道之後就沉默下來。章糾白與香附都不再說話,各自閉上眼假寐。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馬車漸漸慢了下來,章糾白睜開眼的同時将手往後探,将被她塞至座位後頭縫隙裡的銀鞘劍攥在手中時,口中發問:“怎麼了?”
“前頭有好些人站着擋着路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車簾外傳來吉楠的聲音。
方才距離還遠,就有人遠遠地朝着這邊揮了手示意車馬慢行。
吉楠說得含糊,章糾白将簾子掀開一絲縫隙湊近往前瞧去,隻見前頭停着兩輛馬車,五六個小厮打扮的人圍在頭車邊議論着什麼。
他們之中站着一個錦衣華服的青年,那青年紫冠束發,穿着一身印了月白蝶紋的松綠外衣,腰間除卻一枚玉飾還挂着一個香囊,整個人的裝扮于華貴中透露着些許花哨。
周府馬車這時候已經距前方人群不遠,章糾白也在那青年轉身之際看清了他的臉,于是掀簾的手一松,靠回莳蘿身邊與莳蘿低聲說了兩句小話。
當周府的馬車在陌生馬車後方停下之後,車内三人都沒急着說話,隻聽到車外有腳步聲靠近,不一會兒,一道人聲響起。
“無故相擾,在下先給諸位賠禮了。”
“說來慚愧,在下今日攜母欲遊嘉福山,奈何所乘車駕車軸斷裂無法繼續前行,眼下我等已離府甚遠,即便命人回府再趕輛車來也得廢上不少時辰,附近更沒有修理馬車的鋪子……”
正說話的陳良臉色不大好,神情有些憔悴,說話的語氣卻十分誠懇。
“此時得遇貴府馬車實乃我等之幸,就是不知貴府馬車能否載我等一程?嘉福山距此處已不遠,就在五裡外,屆時自有重謝。”
陳府一行十人共乘了兩輛馬車,此處離陳府太遠,其中又有女眷,不便下車步行。
正如陳良所言,即便命人回府再趕輛車來也要廢上不少時辰,若一行人都停在此處等也着實不妥。
眼下這種情況,最明智的做法的确是求助于沿途經過的馬車。
坐在周府馬車内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由莳蘿開口說了句:“我們的馬車至多隻能再容三人,多一個都不行。不過,我們車裡坐的都是些女子,這……”
“在下所要托付的正是在下的母親與其左右侍婢。”陳良立馬接過話。
“如此,那就請貴府夫人登車吧。”
陳夫人陸氏就着陳良的攙扶下了陳府的馬車,走到周府馬車面前時忽然有些猶豫。
跟在陸氏身側的兩位下人也跟着頓了下腳,其中一位輕聲詢問了一句:“夫人?”
香附撩開了一半車簾,莳蘿端坐原地微微躬身對着陸氏見了個禮。陸氏的目光緩緩從莳蘿面上掠過,對莳蘿颔了首,随後才登了車。
車簾隻是半開,陳良站在一側打量了幾眼車内陳設與車中坐的人。
隻見正中端坐的是一位四旬左右的婦人,兩側各坐着一名年輕女子。
見有人登車,期中一女子垂首往裡頭讓了讓,另一側的女子像是睡熟了,隻側靠在車廂最裡側不曾動彈。
簾子起落并不久,陳良一眼也不長,瞧見馬車中确實隻有三位女眷便轉開了眼。
兩輛馬車徐徐向着嘉福山而去。
五裡路并不算遠,對于一路上都不能說話的章糾白來說卻是難熬得很。
馬車裡若坐的都是熟人,她還能随心所欲地說話談笑吃小食,但馬車裡坐了不認識的人,還是有些身份的人,那她也隻能一路忍着不說話了。
好在隻是五裡路,若是十五裡或是五十裡,或許她得忍出病來了。
兩輛馬車停在了嘉福山善淨寺前的寬闊之地,陳夫人陸氏搭着陳良的手下了馬車,又轉過身來對馬車中的莳蘿點了點頭。
陳府下人送上謝銀時莳蘿本不想收,但章糾白卻本着有銀子不拿白不拿的原則示意吉楠将謝銀接過來。莳蘿睨了章糾白一眼,到底也沒阻攔。
“吉楠,甩鞭,咱們繼續走!”
重獲自由的章糾白忍不住喊話。
“你這丫頭猜到我要去哪裡了?”莳蘿掂量着被章糾白塞到自己手中的謝銀問,問得章糾白露出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笑。
“姑姑要去行平山是不是?”她不答反問。
莳蘿沒回話,扭頭問香附:“你也猜到了?”
“是。”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們。”莳蘿無奈。
盛京城的城西有座行平山,山中有座歸雲禅院,禅院裡住着一個與周府有着密切關聯的人。
這人是莳蘿此行要見的人。
這個人姓周,名婧敏。
五年之前,這人曾有個封号,叫衛原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