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作材收回目光的時候頭皮都麻了，正好他先前喝下的熟水有了些作用，他搓了搓手，對着劉像笑道：“那個……頭兒，你先坐着，我去附近放個水……”

“去吧。”劉像盯着城門口，頭都沒轉。

今日流放的人犯眼下正在城門口短暫地逗留。人犯皆穿着髒臭的囚服，頭發披散着，身披枷鎖，還光着腳。

流放的人犯連囚車都沒有，需從刑部廨内一路步行上街，直至走出城門，其路程需要走上大半個時辰。

城門附近早就圍站了許多愛看熱鬧的百姓，遠遠看着衙役和人犯身影時百姓還沒什麼反映，随着一幹人犯的走近，人群裡便沸騰起來。

幾位囚犯頭上身上都挂着枯黃的菜葉，其中一人的發還濕了，也不知是在穿哪條街過哪條巷時被人自上而下潑了一杯水。

見狀，圍在城門口看熱鬧的百姓是嘲笑有之，叫好有之，繼續扔菜葉有之。

得了應答，江作材“诶”了一聲便一溜煙兒地跑走了，熱飲攤主的視線随着江作材的身影飄遠了一些，收回視線的時候忽然“咦”了一聲。

一輛馬車往城門口走了過來。

馬車顯然是大戶人家的馬車，車身寬敞，車簾上甚至繡有花草，看起來比常見的馬車要奢華一些。

最要緊的是，馬車四周都跟随着不少的護衛與侍婢，這排場，一看便能猜到定是哪家的貴人出行了。

馬車并沒有出城，緩緩地停在了城門口。待馬車停穩之後，車夫率先跳下車往地上放了個踩腳凳，一位随車侍婢擡手撩開了車簾，另一位侍婢則站在車凳邊擡起了手。

最先扶着侍婢的手下車的是一個身穿丁香小襖的妙齡女子，女子走出簾子之後便戴上了帷帽，露臉的時間很短，但還是被附近眼尖的人看到了真容。

“是韓家的人。”

圍觀人群中有人竊竊私語。

“不是吧，這人好像是秦家的吧？”

“是秦家的，但也算半個韓家人。這秦令湘是韓夫人的娘家侄女，平日裡與韓家走得甚近，難道算不得半個韓家人？”

“是有些道理……”

“也是人心難測啊，韓選流放，他那些韓家的庶弟庶妹沒來，秦家的表姐卻來了。”

周圍議論紛紛，那頭的秦令湘已伸手親自将韓夫人秦氏給扶了下來，秦氏下車之後，侍婢便從馬車裡扶出了頭發花白的韓老夫人。

随着韓秦兩府女眷的駐足，圍在城門口的人更多了。

熱飲攤子的攤主不屑地輕嗤一聲，收回視線時眼皮忽然一抖——就在那窈窕女子下馬車之後，原先坐在她這攤子上喝水聊天的三四位男客居然個個都不見了蹤影。

“登徒子，浪蕩子，見到漂亮姑娘就往上湊的混郎子！”攤主臉色複雜地啐了一口。

沒了客人，熱飲攤子上便顯得有些冷清，攤主收了碗，左看右看發現無事可做，便桌後坐下來托着腮遠遠望着前頭喧鬧的人堆出神。

面前人影幢幢，行人圍着韓府諸人議論不休，站在人群中間的韓家女眷卻都沒什麼表情，不知是沒聽見那些議論聲，還是聽見了卻忽視了那些聲音。

直到衙役的呵斥聲響起，圍攏在韓府馬車周圍的百姓才自動散開了一些，給衙役與流犯讓了道。

或許是韓家私下給押送官與衙役塞的銀子夠多，押送流犯的衙役并沒有急着趕人犯出城。

騎着馬的押送官甚至下馬走到韓老夫人面前與之見禮，也不知兩人說了什麼，押送官手一揮，押送流犯的數十名衙役便将披枷帶鎖的韓選給單獨圍了起來。

衙役圍成的圈不算太大，卻也能讓韓府的三名女眷走進去，容得幾人能不受外人幹擾地同韓選話别。

見三人都已走到了韓選身邊跟他說起話來，吳桂提醒了一句抓緊點時間，便翻身上了馬去邊上盯其餘流犯了。

江作材回到攤子上的時候劉像已經沒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他四處望了一下并沒有看到劉像在哪，隻能向攤主打聽。

攤主眼都沒擡一下，伸着手往不遠的城門口一指，江作材忙道了個謝，沖着人群去了。

韓家人與韓選并未話别太久，約莫剛好是半盞茶的功夫，負責敲鑼警示的衙役就重重敲了一記鑼，扯着嗓子大喊道：“人犯出城——閑人退避——”

圍成圈的衙役一下散開，又都引着韓選往城門去了，四周的百姓也一下子分作了兩堆，一堆是更想跟着流犯看熱鬧的，這些人見衙役押着韓選走便也跟着衙役後頭走了幾步。

眼看着韓選已經過了城門走遠了，衆人才一哄而散了。還有一堆是更想看韓秦兩家女眷熱鬧的，這些人堵在城門口，散得并沒有那麼快。

江作材在距城門口不遠的一處巷角邊找到了劉像，不過他找到劉像的時候，劉像的腳下正踩着一個人的背，手中正用不知從何處順來的麻繩捆着另一個人的手。

見江作材找了過來，劉像将捆了雙手的人往他面前一推。

“押回去，好生審問。”

“問什麼？”江作材接過人，一臉茫然。

劉像此時已經将趴在地上裝死的另一個人拎了起來并拽着那人的腰帶往前走了，聞言沒回頭，隻肅聲答了句：“問他二人為何在城門口聚衆滋事、擾亂街市秩序以及蓄意引發百姓之間的糾紛。”

“竟有此事？”江作材大喊一聲，擡手就往面前之人的腦袋上重重拍了一記，“好你個不長眼的東西，曉得兩位爺爺都是什麼人又是管什麼事的嗎，鬧事正好鬧到爺爺頭上來了！”

“快走，回去有你好果子吃！”

說完，江作材擡腳将人往前一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