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謝浩田，就連同謝浩田時常舉杯相碰的高貴賢和陸時佑乃至于偶爾會相約一處的楊舉民都有些不對勁。

他那時不禁想，若謝浩田真是科考賄買請托案的涉案人甚至是中間人，那這些時日裡同謝浩田走得最近的高貴賢和陸時佑又是什麼人？

他們兩人會曉得謝浩田的秘密嗎？

他二人是否也有可能是涉案人？

賄買請托，貴者以勢托，富者以财托，沾親者以情托。眼前這三人，是以何為托，又是所托何人呢？

在科考一事上能做主的，也隻有主輔考官幾人，那些大員，随便抽出一個可都是三品或者三品以上的官銜，若面前這些人當真……

他被自己的想法給吓到了，推杯換盞之間，他的心越來越慌，一場酒吃得可謂是煎熬。

漸漸地，他開始留心同桌另外四人的眼神和言語，觀察他們的舉動，越聽就覺得他們所談的一些話裡藏着他聽不明白的玄機，越看越覺得他們看對方的眼神裡藏着他看不懂的秘密。

那個秘密太大，他不敢問，更不敢揭。

直至謝浩田在喝得盡興之際說了一句事情辦妥了，接下來便等着好消息吧。

什麼事情辦妥了？怎麼就妥了？

他隐隐約約地知道了答案，但是不敢細想，又怕自己表現得怪異引人懷疑。

于是那一夜，在畫舫之上，他隻能往自己肚子裡拼命地灌酒，直将自己灌得不省人事才罷了。

他醉了酒，睡了一日，第三日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想通了，不論陸時佑是不是涉案人，就他整日跟謝浩田走在一起的狀态，謝浩田若無辜還好，若真如宋玄乙所說那般，事态可不是一般嚴重。

若司隸台當真查出什麼将謝浩田抓了去，說不定自己也會被殃及，故而他想，怎麼着也得跟謝浩田保持點距離。

所以後來他推了陸時佑的所有邀約，隻說自己要溫書。

他還特地找到了楊徑，跟楊徑交代了一番，以此來确保陸時佑不會通過楊徑來擾他。

把能想到的事情都做了，剩下來的時間他本該好好溫書的，但他待在屋中，躺在榻上，腦子裡全是與賄買請托案有關的事情，根本看不進一個字。

總是控制不住去想，他越想越恐慌，越想越害怕，怕自己猜想到的事情都是真的，怕謝浩田真的是中間人，怕陸時佑真的是涉案人，怕他們将自己拖進案子裡。

他一面怕官府的人來找自己，一面怕陸時佑謝浩田來找自己，怕得整日不敢出門，隻能緊閉門窗，将自己藏在被子底下。

本來想着，待時日稍稍長一些便會忘記這些事情，萬萬沒想到，平日裡總圍着楊徑打轉的範霄霄居然找上了自己，還跟自己說了那樣的一番話。

他覺得自己都要崩潰了。

才将範霄霄打發走，他便讓三罐速速收拾好行李連夜躲了出去，之後的日子裡，他其實是想過等省試時間一到，等在京舉子們全都進了禮部貢院，他就帶着三罐出京避避風頭。

他都想好了，便是這回不考也沒什麼，好歹他還有命在，大不了三年之後再來一回便是。

直至今日，他都沒想過再去找楊徑，更從未想過自己會再見到範霄霄。所以，當範霄霄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驚愕之餘他氣得要命。

事情本就與他無幹，他原本可以好好應考，但一出變故接連一出不斷發生，将他原本的好心情攪亂得一塌糊塗！他招誰惹誰了？啊？

一腔怒火與憋屈堵在嗓子眼還沒徹底發洩出來，就被範霄霄算盤珠子一樣不斷噼裡啪啦響起來的話給說懵了。

“你……你說什麼？”段雲豐聽到自己問。

什麼意思？事情和楊徑有什麼關系？楊徑怎麼就進了司隸台了呢？

段雲豐呆呆地看向範霄霄，這姑娘站在院子裡，臉色很白，眼睛卻是紅的。這模樣不像是裝出來的，說的話也不像是假的。

所以……楊徑真的因為他，被司隸台的人帶走了？

“司隸台憑什麼……”

“你一走了之倒是幹脆，但你有沒有想過在乎你、關心你的人會如何？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遇事隻會躲起來嗎？”段雲豐的話被範霄霄一口截斷。

“段雲豐你給我聽好了，楊徑此時還被押在司隸台，你爹娘還在家等着你的應考結果，你若再這麼躲下去，誰你都對不住。”

尖銳的槍頭懸在段雲豐心口處一瞬便移開了，範霄霄果斷收槍往外走：“我不逼你，你好好想想自己能做又該做點什麼吧。”

人出了門，範霄霄聲音還響在耳邊。

段雲豐後退了兩步，他覺得自己有點頭昏腦漲，反應過來時已經跌躺在地上。

“少爺！”

小厮三罐急忙來扶，段雲豐喃喃了句話，打開三罐的手，靜靜躺在地上。

院子不大，沒有樹，仰躺在地能将院子上頭的天色看個清晰明朗。

原本陰沉的天因起了風而變得亮堂了一些，烏雲散去了，露出一絲灰藍的天幕。

天幕有院子那麼大，不，比院子要大得多，隻是他身在院子裡目光短淺難以得見。

那是外頭的世界，在外頭才能看明白的世界。

“别擋着，我想要看看天。”

方才，他對三罐這麼說。

躲在屋中太久，外頭是陰是晴都曉不得了。此時此刻他忽然覺得，似乎自己是該出去外頭看看天，吹吹風，曬曬日頭了。

想明白之後，他再次喃喃。

“三罐。”

“扶我起來。”

“收拾收拾，咱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