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家那些人雖是周家的表親,但與你怎麼說也算相識一場,你明知道她們今日走,怎麼也不去送送?”芸生客棧裡,範霄霄對着正坐在飯桌前動筷的章糾白問了句。
“有什麼好送的?”
章糾白夾了片嫩筍吃進嘴裡,又吃了半個香菇,再吃了一小塊雞肉,含糊說道:“我是江湖人,江湖人講究的是來去随心、生死随性那一套,不講依依惜别那一套。再說了,隻要人活着,若是真想見就自然還能見。”
“哦……”
範霄霄想了想,也坐了過來開始對着桌上的佳肴動筷:“白丹那丫頭講究的好像也是你這一套,她今日離京都沒告訴我們呢,随性是真随性,都快随成不講義氣了。”
要不是今日想着叫人一起喝酒吃飯,範霄霄都不曉得這件事,她的人進了白丹住的客棧才被掌櫃告知人在今日一早就走了。
白丹連信都沒留半封就走了,隻讓那客棧掌櫃替她轉達了句:走了,勿念,再會。
這算個什麼事兒!
範霄霄不敢苟同,章糾白卻接受得理所當然。
“這有什麼,我們是江湖人,來來往往走走停停,都是尋常。”
說完,章糾白擡頭對着範霄霄笑了笑:“要不我怎麼說你隻是半個江湖人呢,你是朵有根的花,是紮在土裡的,不像我們,是朵可以随風随水四處遊蕩的浮萍。”
“唉,說什麼呢說什麼呢。”範霄霄拍了拍桌面,“三棄山就是你的家呀,還有周府,周府不也能算你半個家嗎。”
周府……周府算她什麼家。
章糾白陡然失笑,笑得範霄霄一臉莫名。
範霄霄想了想,說:“就算周府不是,那我範霄霄所在的範家也能算你的半個家,我範霄霄就是你姐姐。”
說完好像又覺得不對,範霄霄随即改口道:“妹妹,妹妹行了吧,你比我大半歲也是大,理應算是姐姐。”
說着,範霄霄夾了塊自己喜歡的豬蹄進章糾白碗裡。
“你看我對你多好,最大一塊豬蹄都讓給你了,快吃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豬蹄炖得醇香軟爛,色香味俱全,章糾白拿着竹筷剛将一口肉吃進嘴裡,就聽到範霄霄提了句:“那明天周荃珝離京,你也不打算去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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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合元年的三月初三,一道诏令從尚書省逐層頒下,最後落到十三皇子陳弘滔的手中。
彼時的陳弘滔隻十六歲,卻要領着诏令離開他自小出生以及長大的宮城,去到從未去過的襄平,并從此隻能居在襄平。
有人說,這道诏令彰顯了天子對兄弟的仁慈,也有人說,這道诏令實則是彰顯了天家的無情。
說仁慈的,不過是見天子留了胞弟一命并還賜了胞弟一個襄平王的封号并将襄平賜給了他作為封地。
說無情的,也不過是見天子為了讓自己能在龍椅上坐穩當竟連胞弟都不肯信任,定要将人趕出盛京城才算。
一時間,宮城内外議論聲頻起。但議論歸議論,畢竟誰也不是那兄弟二人中的一個,誰都不曉得當時的陳弘勉與陳弘滔究竟是如何想的。
外人隻知,三月初七那一日,天子陳弘勉在宣合殿内為年僅十六歲的陳弘滔舉行了一場低調的封王儀式,并親手為他戴上了鑲金嵌玉的王侯冠冕。
十六而冠,離京就藩,這事在近百年來還是頭一遭。
待分封儀式一畢,襄平王便在三千武衛的護衛下一路出了北城門,直奔襄平去了。
三月初七正是當年襄平王離京就藩的日子,當今天子将啟程之日選定在這一日,當真是有意思。
章糾白面不改色地将豬蹄吃完,又喝了一口酒,才說了句:“不送。”
“哦……行吧,那我自己去瞧熱鬧。”
範霄霄搖了搖頭,真就做好了自己一人去城門口附近瞧熱鬧的打算。
但翌日近巳時的時候,原本說了不送的章糾白卻坐在了她身邊。
北城門附近,範霄霄透過半卷着的車簾往外看了看,又看了看章糾白,捋了一把垂在自己肩頭的發,好奇問道:“不是說不送嗎?”
“沒送啊。”章糾白說,“我是來陪你看熱鬧的。”
“噫。”範霄霄一時還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
三月初七,司隸台按察使前往襄平,所乘馬車為帶有司隸台徽記的紅漆馬車。
馬車的前後左右垂有四條鴻運帶,有司隸台騎吏六人騎馬佩劍在前開道,周府四名護衛則騎馬護于車駕兩旁,此外另有四十武衛于車駕之後步行随行。
章糾白透過範霄霄身側的簾子往外看。
她看到寇姜騎着馬靠近了紅漆馬車的窗邊傾身同裡面的人說了句話,也不知裡面的人說了句什麼,寇姜點了點頭。
寇姜下了馬,将馬交由一個武衛牽着之後走到葉貞身邊說了句話,葉貞好似愣了愣,招手将容桉和呂棘兩人喊到身邊講話,也不知他說了什麼,容桉和呂棘聽完後面上都有些怔愣之色。
“陣仗也不算大啊……”
看着司隸台的人馬已經在城門口停了好一會兒了,範霄霄奇怪道:“這都快巳時了,怎的還不鳴鑼啟程?”
是有些奇怪,但随着近巳時,司隸台的武衛和周府的護衛不僅沒有一絲不耐煩之色,反而神色愈發地緊繃。
後來也不知是百姓的呼喊聲先響起,還是城裡的巳時鼓聲先響起,總之外頭很快就喧鬧起來,到後來,也不知人群中是誰喊了一句:“快看!”
衆人紛紛向着城門連着的北面主街方向看去,那裡正有一群人簇擁着一長列官兵緩緩而來。
官兵前後護着的是一輛大大的金漆雕花馬車,那馬車由雙馬拉着,自棚頂開始便有金漆繪彩,四角垂有絲穗,車廂外壁雕龍畫鳳甚為華貴。
便是不知裡頭所坐之人的具體身份,也大緻可憑着馬車的規制猜出車主的身份必定極為尊貴。
光是騎馬在馬車前頭開道的就有近百人,隊伍最前邊竟然有持烏鞘鞭、烏扇、黃傘等随行儀仗的。
随護在馬車邊的那位也不知是個什麼官職的,看似是個将軍,但年紀較輕,穿一身銀甲,腰懸寶劍。待到司隸台馬車面前,那位銀甲将軍沒有下馬,而是高坐在馬上說了句什麼。
由于離得太遠,身邊的人又吵,章糾白無從知曉那人說了什麼。随着周邊的人聚得越來越多,晃來走去的,她甚至連周府裡的人都不太瞧得見。
依稀看到一身朱衣公服的周荃珝下了紅漆馬車,來到已經停下來的金漆馬車前對着馬車作了一揖,作揖了不算,甚至對着車駕行了個跪拜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