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面窗子從來不會栓死,理應可以推開。
退後幾步,章糾白腳踩牆面一個借力,便攀上了窗沿。
将窗子推開,章糾白往下輕輕一躍。
莳蘿就跪在祠堂中央,面對周家的一堆牌位跪着,她甚至沒跪在蒲團上。
她的頭低垂,手中抱了一塊牌位,她的眼淚落在牌位上,很快又被她拿着帕子擦去。
不知她究竟流了多久的淚,手中的一塊帕子已經濕透了。
“姑姑,你信我嗎?”章糾白緩緩向着莳蘿靠近,“你要是信我,那就聽我說。”
“周荃珝沒事兒,他現在好端端的。”
“遇襲的事情可能是真的,但他還好端端地活着,這也是真的。”
“姑姑,糾白不騙你。”
“我給你看樣東西,你看完這樣東西之後一定會相信我的話。”
說完這番話的時候,章糾白已經蹲在了莳蘿身邊。
莳蘿怔怔地轉頭看過來,還未開口就先掉了淚。
也是憂悸傷心過了度,莳蘿連帕子都顧不上拿,隻擡袖去抹。章糾白突然覺得自己的鼻頭發酸,眼眶也熱了起來。
從莳蘿手中接過周夫人的牌位放好,章糾白拉着莳蘿坐到一邊的蒲團上,從懷中取出一卷書冊。她将書冊放到莳蘿手裡,輕聲問道:“你看,這是什麼?”
“羅門縣志……”莳蘿低下頭,喃喃念着書皮上的字。念完,莳蘿不解地望向章糾白。
“你打開它。”章糾白示意。
莳蘿翻開了書冊,眼神還是疑惑。
“翻到折了小角那一頁。”章糾白繼續說。
折了小角那一頁很好找,因為整本冊子隻有一個地方折了小角。翻到那一頁,莳蘿愣住了。
“這一冊書,周荃珝在他生辰那晚捧在手裡看過,之前我沒有留意裡面的内容,但今天我突然想到這回事,就去他房裡走了一趟。你說巧不巧,這書就放在他枕頭底下。”
身邊響起章糾白的聲音。
章糾白說的這些,莳蘿怎麼可能不知道?莳蘿每日都會進周荃珝的卧房收拾,便是周荃珝離京之後也不例外。
聽章糾白提起,莳蘿想了想,說:“公子偶爾會在睡前看書,沒看完的書就會放在枕頭底下,我以為……”
這一冊書,莳蘿見過,也知道已經放在枕頭底下好些天了,但因為是周荃珝放的,她便沒有亂動。
“姑姑以為什麼?”章糾白嘴角微翹,“周荃珝看書看得快,這書也沒有多厚,怎麼會看那麼多天?上月二十六到這月初六,都十天了,便是看得再慢也該看完了。可他偏偏要把這書放在枕頭底下,你說是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必是故意為之。
那麼多書,那麼多地方志,他偏偏就将有關于羅門的這本放在枕頭底。折了小角那一頁說的就是羅門驿周邊的山勢山形以及周邊村落集鎮的大緻情況。
不僅如此,除了這本縣志,周荃珝在更早些的時候還看過一些與羅門有關的書,其中一本叫《羅門風物志》。
那本書中記載的是羅門當地較有意思的事情,她還曾從周荃珝手中奪來看過。當時她未過多在意,此時結合着眼前這本《羅門縣志》一想,方恍然大悟。
羅門便是羅門驿所在縣,長公主和司隸台一行人按理隻會在驿館落腳,并不會中途停下來閑逛,為什麼周荃珝還要特意去了解羅門的事情?
他翻看了羅門的地方志不算,還把這冊看完的書放在了枕頭底,這是什麼意思?意思不言而喻。
莳蘿緩緩将書收進懷中,終于将緊皺的眉給松了下來。
懸着的心一落,莳蘿瞬間失了力,整個人往下倒,被章糾白穩穩接了在懷裡。
将莳蘿摟在懷裡說了好些寬慰的話,待莳蘿終于緩了過來,章糾白才将莳蘿給扶出了祠堂。
見莳蘿肯出祠堂,千屈和水苋終于撫着心口安了心。
幾人走回前院花廳,香附适時地送上了熱茶。章糾白想了想,讓香附去将府中的人都給叫到了面前。
周府僅剩的六名護衛并排着站在廳中已是半柱香之後了,章糾白負手從衆人面前慢慢走過,一雙眼又一雙眼地對上去。
“你們今日做得很好,雖然心中慌亂,但到底沒有忙中出錯。”她的表情異常嚴肅,“如果你們信我,就好好聽我說。”
“周荃珝眼下生死不明,我知道大家都很擔憂,可你們要記住,即便心中再亂,也不能做出有損周家利益之事。”
“吳松,張楊,錢葙,王杉,莫栾,吉楠。”她依次念出面前幾人的名字。
“你們都是周府的一份子,周荃珝正是因為信任你們才會留你們下來。他把守護周府守護這個家的任務交給了你們,我希望你們永遠都不要辜負他的這份信任。”
“周府的處境不用我這個江湖人來說,你們任何一個人都比我清楚朝堂局勢。如今周荃珝不在府中,你們的一舉一動都代表了周府,若是你們之中有人急中出錯,後果将不堪設想。”
快馬趕回盛京城的時候,她是真的擔心周府裡有人回因為乍然得知周荃珝遇襲失蹤的消息而急中出錯。
她尤其擔心,有人會想着去找祝的表親幫忙。
周家的表親裡,祝家能幫上的忙不大,真正能出力的其實是梁家。
周荃珝的姨母祝玢珺嫁給了廣陵書院的掌谕梁崇,梁崇有個關系親近的族弟叫梁濱,這個梁濱,在黔州大都督身邊任副将。
若周府中有人去信梁家,請梁家派出人馬去尋周荃珝,那麼周家和梁家都會大禍臨頭。
兩邊會落得一個什麼結果,不難想到。
梁家掌的兵很少,但再少也是朝廷的兵,若因為周荃珝的事情而被扯出來攪合進局中,若是引起了天子的猜忌讓其誤會周家在暗中籠兵,那縱使周荃珝指天發誓否認一百遍都無濟于事。
君王的猜忌,隻一點,便足以緻命。
好在,周荃珝在離京之前有過些交代。也好在,府中衆人始終記着他的吩咐,沒有輕舉妄動。
“眼下,咱們要做的便是遵從他的吩咐,好好待在府中,守住這個家。”章糾白目光堅定,“家在,他定能平安歸來。”
“是!”
衆人應聲而散,這時自前院傳來幾不可聞的腳步聲,章糾白剛走到門口,就瞧見一道熟悉身影快步往所處方位走來。
“我就說怎麼門口沒見人守着,一路進來也不見人影,原來都在這兒!”
來人一身墨色,發帶束發,是個身形瘦弱的女子,平日行走之間展露出的落拓不羁和恣意随性今日卻收斂許多。見周府衆人乍見自己皆面色微愣,就連章糾白也不例外,她直言:“我是來替師姐傳信的。”
來人是三棄山戚夫人的二弟子秦潭。
秦潭此次到府本為傳送一封書信,送信這一路上她從不曾想到,師妹章糾白會因為所傳信箋面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