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這人便利用襄平之患做出了一番安排。
如此,這人便能光明正大地與陳弘滔碰面。
如此,這人便能親自審問那些被他查明并暗中押來襄平關押的人,便能問清在昌泰之變前後,西北三大關裡都發生了什麼,也能順勢推斷出,泰合元年的時候,他們那一行人為何會遇險。
這些種種,都在周荃珝的計劃之中,好像他将什麼都算到了,也都算準了。
有時候,莫榮暄都不禁懷疑,所謂的襄平之患究竟是真的存在過,還是說,其實一切隻是這人為了達成目的增設出來的局。
“你先說說吧。”周荃珝的聲音打斷了莫榮暄的思緒。
四月的風很暖,間或有絨絨柳絮被風送到面前,令人鼻翼發癢,也令人喉嚨發癢。周荃珝偏轉過臉,一手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了幾下,坐回了茶席邊。
莫榮暄對此毫無所察,隻望着千思台下的一株柳樹不挪眼:“你可還記得,發生在昌安三十七年秋的事情?”
發生在那一年的事情太多了,樁樁件件都是大事,沒人知道他問的是哪一件,他好像也不需要周荃珝回答,就接着說了下去。
“昌安三十七年秋,先太子猝然薨逝,先帝聞此噩耗悲痛過度頭疾複發陷入了昏迷之中,偶爾醒來也是口不能言。此事被宮人洩露,朝堂很快便陷入了混亂之中,諸位皇子之間的争鬥徹底由暗轉明,黨派之間的矛盾徹底爆發。”
“沒有人再關心太子之死,皇子們都忙着争權奪勢,都忙着召集手中勢力,都想着坐上那個位子。”
“你知道,當時的五皇子為了奪位都做了什麼嗎?”
五皇子陳弘禮,是最受昌安帝看重的兩位皇子之一,曾分掌着東宮左右司。另一位受先帝看重的皇子,是掌着東宮左右衛的三皇子陳弘慶。
先太子薨逝後,鬥得最厲害的正是這兩位。
那時,三皇子和五皇子已入朝多年,都積累了些政績,各有衆多簇擁者,二人的勢力皆不可小觑。
那時,朝中許多官吏都在觀望,都在猜這二人裡誰會勝出。但猜來猜去,無人猜對。
這些事情,朝中人多少都會知曉一些,周荃珝便是後來才入的朝,對這些事情也知曉得不少。此時再聽莫榮暄提起,略有些不解:“都做了什麼?”
莫榮暄不答反問:“你可還記得,三皇子的封号?”
“夔。”周荃珝自然記得。
陳弘禮于昌安三十四年及冠,同年被先帝封為夔王,允其出宮建府。
“是啊,夔王,享夔州食邑。”莫榮暄負手歎了口氣,“可你知道嗎,距夔州不遠的鄯州,也曾被先帝劃在他的名下。”
莫榮暄轉過身,靠着朱欄,逆着光,望着正端坐于茶席後的周荃珝輕輕開了口——
“昌安三十七年秋,陳弘禮動了鄯州軍。”
茶水沸騰,而周荃珝怔怔,并未及時擡手掀開茶壺蓋。
沸水頂着壺蓋突突而響,壺口有白氣不斷冒出,忽有幾滴沸水從壺蓋的縫隙中濺出來,落在周荃珝的小臂上,燙得他一顫。
隔了層衣裳,燙不傷人,但他捂着小臂,好似有些晃神。
“所以……”
鄯州城是陳弘禮的地盤,守城軍隊便可算為當時五皇子陳弘禮所掌。
可昌安三十七年秋,為了擴大自己的勢力,為了搶在其餘兄弟面前坐上那個位子,陳弘禮在掌着東宮左右司的前提下,還動了遠在西北的鄯州軍。
“五萬鄯州軍,出了四萬八,剩餘兩千兵卒裡,除卻守城的五百精兵之外,多是些不堪重用的老弱殘兵。”
若陳弘禮當真能讓鄯州軍和東宮左右司彙合,憑着這兩支軍隊他或許真能上位。然而,那四萬八的鄯州軍還未抵達盛京城,就被前一年才被先帝封為郁王的八皇子陳弘潤帶着郁州軍設計剿殺了。
三皇子陳弘禮最終死在了八皇子陳弘潤與九皇子陳弘翰的圍殺之中,而下令圍殺陳弘禮的兩位皇子,又死在了三皇子陳弘慶的手中。
最後,三皇子陳弘慶死在了陳弘勉,或者說是死在了謝崔兩家人手中。而陳弘慶的胞弟,十一皇子陳弘沭得知兄長奪位失敗後,自焚于宮中。
就這樣,這場巨大的,從秋持續到冬的天家困鬥,就這麼以衆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朝着許多人都未曾設想過的方向塵埃落定了。
冬日那時的朝堂處處皆是亂象,外敵又趁機來犯,本就令人頭疼,春初西北晟平軍首站敗北的消息着實是打了朝野上下一個措手不及。
初初登位處處受限時時無措的新君陳弘勉,根本不知鄯州當時其實已無守軍,更不知,陳弘禮在調動鄯州軍時,為了不讓人知道鄯州城已無守軍,曾對看守鄯州城的将領下過一道密令:決不能讓人發現鄯州已無守軍。
發出這道密令的陳弘禮根本沒想過,幾月之後,後舜幾處邊關皆會有外敵來犯。
他沒有想過北雎敵軍會将主力放在客望關,也沒想過周家所統領的晟平軍會大敗,更沒想過北雎會接連攻破後舜的兩座關城。
當然,他也沒機會去想這些了。
鄯州通判在得知陳弘禮奪位失敗後,對于那四萬八的兵馬是生是死已是有了些猜測,為此已寝食難安怕得要死。
得知西北遇急的消息時,鄯州通判已然顧不上西北晟平軍的死活,也應不了朝廷發兵馳援的诏令,隻将那道密令給強調了一回:決不能讓人發現鄯州已無守軍。
西北,不論西還是北,各有關城,各有駐軍。若一方戰事吃緊,除了通過戰報禀明聖上讓聖上派兵援助之外,還可憑着主帥的虎符前往距離近一些且有駐軍的城關調兵增援。
鄯州通判是為防有人來求援才強調的,他根本沒想到,竟然真的會有人帶着虎符前往鄯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