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韫傷心欲絕,将這女子抱入正堂,自喊自拜與女子拜完了天地。狀若癫狂。
當着滿堂賓客的面,羅瑥說懷中人才是自己的心上人,說自己與這女子早已結成夫妻,說自己此生隻會有這一個妻子。
哪怕這一個妻子已經死了。
羅瑥的所作所為不可謂不驚世駭俗,行事荒唐如郭傳升都做不出羅瑥這樣的行徑。
大喜之日出了這麼一番變故,喜宴是肯定擺不下去了的,親也是結不成了的。郭傳升和呂道銘對視一眼,徑直往周府奔。
眼下進到周府好一會兒了,郭傳升的心緒遲遲未平,說話時聲音仍在發顫:“樂燊你是沒看見啊,你要是在場,你也會被吓一跳!”
“被吓一跳的人很多,被吓哭的估計就你一個!”郭傳升面上的淚水看得呂道銘頭皮發麻,“哭哭哭,有什麼好哭的,沒出息!别哭了!”
“這不是被吓出來的!”郭傳升重重抹了一把眼睛,“我活這麼大,還從來沒見到過今日這種場面。往日我挺瞧不上羅家人的,經此一事我不得不承認,薄情寡義的羅家也有重情之人……”
“你這麼快就對羅家改觀了?你說的重情之人指的是羅瑥?嗬!他羅瑥要真是重情之人那打從一開始就不該答應娶那個于炜彤!”
“那于炜彤又不是他想娶的,他那是不得不遵父母之命……他的心上人是那個叫做江秋絮的姑娘,那個姑娘也喜歡他,若沒有于家橫插一腳那姑娘就不會死!”
“所以你是為那死去的女子而哭?你心疼她?”
“她不該被心疼麼?誰不知道那汝陽縣主答應嫁到羅家的要求就是不許羅瑥納妾,這不是純心拆散有情人麼!那江秋絮就是活活被于家逼死的!多無辜的女子啊,就因為喜歡上了羅瑥,就該死麼?”
“話說回來,是她自己要自盡的,于家似乎沒讓她去死吧?說于家逼死她,是不是有失偏頗……”
“你懂什麼!對于一些人來說,若不能跟心愛之人相守比死了還難受。這女子定然是見此生相守無望,傷心欲絕之下才選擇了自盡的……這樣的女子多難得你知道嗎?”
“你又知道了?可那女子不是說自己心裡隻有黃白俗物沒有羅瑥嗎?這算什麼用情至深?”
“你不懂!女子最是口是心非,她說心裡沒有羅瑥,實則心裡隻有羅瑥。羅瑥必然是知道她的意思,否則也不會傷心至癫狂……”
“是是是,我不懂,就你懂,你最懂!我說你别哭了行不行!一個大男人,為了旁人的感情哭哭啼啼說出去也不嫌丢人!”
“什麼丢人?你才丢人……誰要是敢說出去,我……”
“你們方才說,那自盡在羅家的女子,叫什麼名字?”周荃珝猝然打斷面前兩人的話。
“江秋絮。”郭傳升語氣澀然。
周荃珝沉默了會兒,又問:“汝陽縣主當時是什麼反應?”
“她蓋着蓋頭呢。”瞥了一眼正捂着雙眼平複着情緒的郭傳升,呂道銘主動接了話,“她全程端莊地站着,外人無從得知她是個什麼表情。”
“如此。”
察覺窗外起了風,周荃珝放下手中茶盞,起身走到窗邊擡頭往外望。
天陰下來了,雲層湧動得很快。
幾片樹葉被風卷進院子裡,其中一片樹葉就飄落在周荃珝在一臂之外。他下意識伸手去撈,葉片卻劃過他的掌側,落在咫尺之外。
盯着枯黃的葉片看了片刻,周荃珝帶着滿腔無力感轉過身。
“回去吧,”他喃喃,“要落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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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驚天的雷聲恍若要将濃夜炸開,即便隔着一層窗子也能将人的耳朵震得嗡嗡響。
章糾白陡然驚坐起,氣還沒喘勻,屋門口就傳來輕微的動靜。
林霞持着一盞燈燭推開門走進來,道:“外頭打雷了,風也很大,待會兒應該會下一場大雨,我來看看你這裡的窗子掩沒掩上。”
窗子是掩好的,林霞放下心,轉身就要往外走。
經過床榻時林霞無意間往床榻上看了一眼,腳步一頓。
“糾白,你這是怎麼了?”
林霞持着燭台靠近,眼神裡的擔憂意味尤為明顯。
燭火下,章糾白流了滿臉的淚。
被林霞問起,章糾白後知後覺地擡手觸上自己的臉。
“我,我也不知道……”章糾白望着指尖的濕意喃喃,“大師姐,我想回盛京城。”
“師父說你近日奔波太過,思慮也過重,特地交代你在這裡養養甯心的,你自己也答應會照做的,怎麼,師父才走兩天你就想反悔不成?”
“我沒想反悔,我隻是……”
“好了,”林霞溫聲道,“這場大雨很快就會落下來了,你便是真要走,也得等雨落過之後再走吧?”
林霞話音剛落,屋頂的瓦背上就響起了雨滴砸落聲,窗子上也很快出現了雨痕。
被風帶着,雨滴是傾斜的,力道很重,砸落在窗子上像是要将窗子砸穿。
章糾白摟緊雙膝,整個人縮成一團,像是被暴風雨從數丈高的枝頭打落在地的雛鳥,無助又迷茫。
林霞放下燭台,在床沿坐下來伸手撫了撫章糾白的發頂,嘴裡發出一道幾不可聞地歎息。
伏月多陣雨,每一陣似乎都帶着催天毀地的氣勢,不斷滾動的雲層中似乎隐藏着張牙舞爪的妖魔鬼怪。
好在夏日的陣雨大多持續不久,不到一個時辰,層層黑雲便消散不見,再過一個時辰,甚至能在恍若被水洗過的夜幕中看見星粒。
附近的村落裡沒有一點光亮,章糾白在林霞的目送下策馬沖進無邊夜色裡,很快就失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