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盡早傷愈,便能離開了,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祝姑娘,可有紙筆借我一用?”周钰冷靜後問道。
“有,你要做什麼?”
“練字,可平心,靜氣。”周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
祝絨睨他一眼,眼睛都看不見了,還能練字?
不過她不做落井下石之事,便沒有問出口戳他痛處,給他拿了紙筆。
“你傷得不輕,最好躺着養養,不然還得疼很久。”祝絨輕聲交代一句,離開房間,拿走兩盞燈,去整理搬來的雜物。
周钰的耳邊終于清淨了,但突然的安靜,讓他生出瞬間的空落與心慌。
這次從地獄裡走一趟,他已生出些畏懼來,畏懼無光,畏懼寂靜,更畏懼的,是明明活着,卻無能為力,救不了任何人,做不了任何事。
他捂着傷口,忍痛坐直,憑感官直覺和模糊的視線,在紙上寫下幾行字,随後摸索到窗邊,吹響了口哨。
哨聲不大不小,卻極具穿透力,于夜裡劃破天際,召喚來了一隻灰青色的信鴿。
鴿子落在窗格上,周钰将寫好的密信裝進它腳部的信筒,輕輕一擡手,信鴿便飛走了。
周钰并沒有因此松一口氣。
其實他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能看到這封密信。
或者被人看見後,是否有人願意來尋他。
如今的他,一身污名,猶如地上爛泥,竟連一個小小的女子都鬥不過。
但就算孤身一人,他也定要手刃那人,為無辜命喪戰場的弟兄們報仇雪恨!
周钰一瘸一拐地走回床邊,全然沒有發現,那隻鴿子在飛走後不久,便被人打了下來,一擊即中。
黑夜中,一道黑影撿起掉落在地的鴿子,嘴角揚起一抹笑。
*
窄小的廳堂裡,堆放滿了今日從作坊搬回來的物件。
有衣物,有廚具,有許多日用品,還有不少書信,零散擺在滿地尚未完成的花燈之間。
祝絨在爹娘的牌位前供了幾炷香,轉身看着身後之物,一顆心便一直墜落,永遠落不在實處。
從今往後,她就是一個人了。
許許多多的物件,便再也用不上了。
可她舍不得扔掉,因為它們有爹爹阿娘的氣息。
祝絨走到靠放在牆邊的偌大作坊牌匾前,用袖子輕輕拂去上面沾到的灰塵,指尖拂過“祝”字的一筆一劃,露出了微笑。
這幾個字,是阿娘寫的,再由爹爹刻出來的。
牌匾冰冷,卻仿佛還殘留着當時美好記憶的餘溫,令祝絨舍不得放開手,于是她在牆邊坐下,依靠着牌匾,雙眼失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爹爹,阿娘,無論如何,孩兒都會把屬于我們的一切,再掙回來。”
困意席卷而來,祝絨阖上了眼。
她要想辦法,将這牌匾重新挂在街頭最顯眼的店鋪上。
可眼下,她好累好累,累到心中沒有半點主意。
就這樣,她一點點随着困倦,墜入了夢境當中。
夢中,爹爹提着她設計的皮影走馬花燈,牽着阿娘的手,緩緩向她走來。
他們還是那般愛笑,遠遠便朝她張開雙手,等着她撲過來。
祝絨歡喜不已,小跑過去,想與他們相擁,忽然有人在身後一把扯住她的衣服,将她拽住了。
她回頭一望,發現身後之人竟是周钰,他跪坐在地上,垂着頭,扯着她的衣服,像是在卑微求助。
祝絨心裡竊喜,又覺得驕傲,正想告訴爹娘,自己變成了恩人的大恩人。
怎料,周钰擡頭朝她露出一個險惡的笑容,嘶啦一聲,居然把她的褲子給扯爛了!
“混蛋!”祝絨大喊一聲,突然一個激靈醒來,才發現自己是在做夢。
看來扒褲子這事,還真是過不去了,她日後得多些提防,不能被周钰以牙還牙。
屋裡的花燭皆已燃盡,窗外已經大亮,陽光透過窗棂,照亮了空中細碎的灰塵。
“妹妹!”
屋外傳來範青梅的聲音,祝絨起身去開門,見她一臉神秘地笑着,便問:“怎麼了?”
“妹妹今日要吃什麼?”範青梅站得不自然,雙手拉開裙擺,像在隐藏身後的什麼東西。
祝絨頓了頓,一時間答不上來。
這小屋子沒有存糧,當了周钰玉佩換來的錢所剩無幾,她還真不知曉今日能吃什麼。
範青梅看她有些苦惱,便側身向她展示藏在身後的一口鍋,激動道:“姐姐熬了湯!咱們還有肉吃!”
祝絨的肚子十分應景地響了起來,她咽了口口水,看着鍋裡冒着熱氣的湯,好奇道:“姐姐一大早哪裡買來的肉?”
“不是買的,是天上掉的。”範青梅神秘兮兮地湊近祝絨耳邊,小聲道,“大胖鴿子湯。”
言罷,她還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卷筒,塞到祝絨手中:“老天爺給我送肉吃,還捎了信,可我不識字,妹妹你快看看他說了什麼?”
祝絨揚眉,頗為好奇,取出信看了一眼。
範青梅也好奇地湊近去看,可還沒看清楚上面的字,紙條忽然被祝絨狠狠一攥,捏成了一團。
她的臉色,比那鍋裡的死鴿子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