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夫……每每聽到,他都覺得自己像是被山匪頭子拐去做了贅婿似的。
甚是丢臉。
但他大概猜到範青梅有癔症,便懶得糾正她的稱呼,頓了頓,還是繼續問道:“你妹妹去了何處?”
“妹妹……妹妹方才好傷心……”範青梅十分低落,“她……她好像往河邊去了。”
周钰聞言,忽覺不對勁。
河邊?
“爹爹阿娘都走了……是要逼我随他們一起去了才肯罷休嗎……”
祝絨方才說過的這句話,猛然撞進周钰的腦子裡,令他呼吸一緊。
“糟了!”
周钰杵着拐杖,快步走回房中,撈起地上的繃帶,單手拿着,一邊往臉上纏,一邊随着範青梅的指示跑了出去。
他正是奇怪為何祝絨會如此平靜,原來竟是生了去意!
這女人要投河自盡!
幸好日光尚足,周钰還能看見模糊的影子,朝着河邊的方向又跑又跳地奔去。
他身上的傷口撕裂開來,腿骨有傷的右腿每次觸地都疼得厲害,仿佛有利刃在皮下剜着。
但他無暇理會,隻想再快一點。
*
城郊河邊荒涼無人,空有一片枯樹,以及樹上零星幾隻黑鴉。
周钰的視線中,模糊出現了一片在流動的水域。
是河!
他環視四周,果然在右邊隐約看到一道小小的身影,那身影還隻剩半截,看來人已經走到了河的中央!
周钰擔心驚吓到祝絨,并沒有喊出聲,瘸着腿快速朝那身影奔去,随時準備好入水将她拽出來。
因一顆心一直懸着,他全然沒有察覺,腳下的河水始終都沒有沒過膝蓋。
就在他到達那身影觸手可及之處,情況突然生變,祝絨的身影竟頓時長高,就像……
就像她方才隻是彎下了腰……
然而周钰的手和身體已然來不及停下。
“可算抓到——啊——”祝絨開心地抓着一條魚,話還沒說完,就被周钰猶如一堵牆似的一撞。
周钰已很好地控制了身體的平衡,這一下,沒把祝絨撞飛,但成功将她在河裡蹲守許久才抓到的魚撞飛了。
灰撲撲的魚在空中畫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咚一聲躍進了河中,瞬間消失無蹤。
祝絨:“……”
周钰:“……”
兩人無言沉默了很久,空氣中飄散着一股尴尬夾雜着忍耐的氣息。
“半個時辰。”祝絨轉身看向周钰,長長呼出一口氣,凍紅的手啪一下重重搭在周钰的肩膀上。
周钰僵着沒有動,默默咽了口口水。
他雖看不清楚,但能感覺到即将有一股腥風血雨要來臨。
這個女人又要發瘋了。
“我在這裡折騰半個時辰,才抓到那麼一條魚。”祝絨一字一頓,搭在周钰肩膀的手狠狠一掐,“周将軍,有仇也不能這麼報的。”
“勾肩搭背成何體統。”周钰縮了縮肩膀,撥開祝絨的手,垂眸盯住她頭部的輪廓,沒好氣道,“我怎曉得你在寒冬有這等閑情雅緻要來抓魚?”
“今日吃食都沒有下落了,不抓魚,莫非再等天飛來一隻胖鴿子?”祝絨不悅問道,“再說了,我一個人倒還湊合,你這傷兵,少一頓不得餓暈?”
“可笑又無知。”周钰哼笑一聲,“在戰場上幾日沒有吃的,也一樣要沖鋒陷陣,我乃武将,豈會如此脆弱?”
“行行行,您厲害,是我餓,我得吃飯吃肉!”祝絨剜了他一眼,随後撐腰看着清澈的河水,絲毫沒有看到魚的蹤迹。
不行,太冷了,這魚怕是抓不了了。
祝絨清了清嗓子,瞥向杵在一旁的周钰,支支吾吾道:“你身上……還有玉佩之類的東西嗎?”
周钰被問得一怔,下意識伸手去摸腰間挂玉佩之處,眉心皺起:“這是何意?莫非你曾在我身上見過玉佩?在哪裡?”
祝絨頓時心虛不已,但摸着餓得咕噜直叫的肚子,還是厚着臉皮說道:“見過……早當掉了……”
周钰無神的雙眼倏地瞪圓,一把掐住祝絨的雙臂:“你說什麼?”
“我……我需要銀子,所以就當掉了。”祝絨不自然地移開眼睛,不想與周钰對視。
“你竟……竟偷拿去當了!”周钰收緊了抓住祝絨手臂的手,顯然動怒了,沉聲道,“簡直不可理喻!虧我還對你心懷感激,我真是……真是瞎了眼……那是我極為重要珍貴之物……”
極為重要、珍貴之物……
短短幾字,像投進湖裡的巨石,砸破表面名為克制的冰層,在祝絨心裡掀起驚濤駭浪。
“我當了又如何?”她一把推開周钰,踉跄地後退幾步,聲音開始顫抖,“我若不是走投無路,怎會動你的東西?若沒有那點玉佩換來的銀錢,我會被那狼心狗肺的一家人囚禁,你要麼死在荒廢的醫館裡,要麼被追兵抓起來弄死!找人相助要錢,吃飯要錢,治傷要錢,若沒有那點錢,你我或許早就沒命了!”
周钰聽着祝絨的話,攥緊衣服,咬牙不做聲。
灰暗的天又飄起了小雪,天光一點點減少,他視野中所見,也愈發的模糊不清,幾乎要看不見祝絨的存在。
所幸,他還能聽到她的聲音,以此辨别她所在。
隻是,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對不起……是我未經你同意,動了你的東西……”
祝絨步步後退,慢慢走向河的更深處,心疼得快要裂開了。
“你珍貴之人送你的玉佩,我珍貴之人親手做的牌匾……所有被珍視的人和物,都沒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周钰的心也随着祝絨所說而揪了起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知道答案。
隻是這一切已無法挽回了。
忽然,前方不遠處傳來撲通落水聲,水花高高濺起,稀零散落,片刻之後,一切皆被寂靜重新掩埋。
而祝絨的聲音,也一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