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畢,他轉身就走,再也不看場中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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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夏末,天氣雖涼,但午後仍有少許暑意。
午睡起來的太後罕見地讓人撤下冰盆,甚至讓人拿來冰絲薄毯輕輕搭在身上。
“到底是年齡上來了,才這個時節就受不了冰氣。”太後斜斜卧在榻上,緩緩對着身邊的遠芳道。
遠芳陪着笑,“太後娘娘是因為當年生産時落下了病根畏寒,對于女人來說再正常不過了,哪裡就是什麼年齡呢?再說了,歲月早就忘了您,從來不曾在您身上留下痕迹。”
太後笑着搖頭,“若是早些年你這樣說話,哀家定叫人狠狠責罰你。哀家最不愛聽這等阿谀奉承之語,最是惰人心志的。可如今哀家卻越來越愛聽,可見真是年齡上來了,隻想聽舒心悅耳的話。”
說話間,有宮人來報,“禀太後,皇後娘娘到了。”
太後淡淡道:“叫她進來吧。”她仍是懶懶地斜卧,并不打算起身。
很快,皇後就到了,規規矩矩坐在下首。
殿内陷入沉默,太後懶洋洋假寐。皇後面無表情坐在那裡動也不動,宮人們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過了許久,太後終于輕笑一聲,斜睨着皇後,“到底是哀家的侄女兒,還算是沉得住氣。是個能經事的。”
皇後不疾不徐,聲音低沉,“謹記母後教誨。兒臣前些日子才被皇上責罰禁足思過,怎敢不小心翼翼?”
太後毫不掩飾地嗤笑,“你若是個安安分分的人,就不會去宮外找芙兒了,更不會将玉斧丸給了她。要不是你今日又派去了女官阻止,哀家都要以為你是在積極拉攏芙兒了。”
“兒臣身為皇後,為皇上分憂,自是要力勸璃妹妹入宮的。”皇後神色依然平靜,“兒臣派女官去,隻是不想讓姜國的人對玉斧花過多了解,畢竟那是我們的東西,誰知竟能扯出姜國長公主之事。聽說此刻章甯已經在皇上面前,也不知此事如何了。”
太後面無憂色,淡淡道:“此事如何都是皇上的事,他不喜咱們女子幹政,那咱們就别操這等無謂的心了。”
皇後環顧四周,猶豫着沒有說話。太後看出了她的心思,一揮手讓宮人們全都退下。
殿内隻剩她倆。
皇後試探地小聲問道:“姜國長公主之事與母後可有關系?”
“呵,”太後看着她,“你以為呢?”
皇後面露猶豫,想了又想,方才開口,“侄女記得年幼時,姑母雖已入後宮頗得聖寵,但咱們王家還算不得京中名門,更别說朝中的地位了。不過,後來父親逐步經營,才有了後來的鼎盛。”
她站起來,顧不得禮儀,朝太後走去,俯身低聲問道:“姑母,是不是我們王家用玉斧花與姜國的人做了交易,換來他們暗中的扶持?”
太後擡頭看着她,目光中有贊許,“當年我和你父親在此謀劃上極為隐蔽,誰也懷疑不了。不過你放心,畢竟是兩國關系,我們隻是拿了一筆巨款,用于各方打點,斷不會讓姜國的人插手什麼,更不曾留下把柄與他們。”
皇後點點頭,回到座位上,“怪不得姑母如此冷靜。”
“哀家自然冷靜。”太後把玩着保養極好的玉指,“章甯是沖着皇帝而來,與哀家何幹?該皇帝着急的事情,咱們憂心什麼?”
皇後低垂着頭,“姑母,這麼多年,我真是一點也看不透你。”
太後手一頓,沉默片刻,端起一旁的飲露淺淺啜了一口,緩緩道:“我知道,這些年你嫁入宮中,皇帝待你并不真心,讓你受了很多委屈。”
皇後不說話。
“我瞧着你跟他感情也說不上好。不過後宮之中,帝王真心并不重要。”太後輕歎一聲,“你且記住,我和你首先是王家的人,然後才是他們李家後宮的女人。”
皇後似懂非懂。
太後挪開披着的冰絲薄毯,坐正了身子,“你我入宮,你父親當丞相,都是為了王家長遠的興盛,包括你父親如今辭官歸隐,都是如此。”
她神色肅然,繼續緩緩說道:“人生有起有伏,一個家族也是如此。咱們王家已起,如今是暫時伏下去的時候。這并非是因為勢力不如從前,而是為了避開鋒芒,韬光養晦才能走得遠。潛心布局,等待下一次興起。你的父親正值盛年卻要辭官就是這個道理,你身為皇後卻不得不收斂鋒芒也是如此。”
皇後聽了這話,仍感茫然,她低垂下頭,“姑母,我不懂,我也不知自己能做什麼。”
“不懂就慢慢看着慢慢學,眼光放長遠些。”太後輕聲道,“芙兒的事也好,姜國的事也好,對于咱們而言,不過是岸邊小小的浪花,動搖不了王家。不過是借着這些事情分散皇上和朝中大臣們的注意力,讓你父親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培養自己的人。我和你父親都會老,你是皇後,以後這個重擔少不得要交到你身上。來日方長,這些道理你慢慢想吧。”
皇後若有所思,“姑母,既然如此,為何不幹脆就讓柳芙卿入宮來?她在越國已經無親無故,很好拿捏,有她在,皇上會更加認為我和你矛盾重重。我也不必時常對着他。”
太後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她入不入宮于我而言并不重要。即便當年我拿她當棋子,可也算救了她一命,況且當年的事早已處理得幹幹淨淨,她也隻能懷疑。”她對着皇後說,“倒是你,倒是可以好好拉攏她,入不入宮對你都是利大于弊。”
她拿起手邊的飲露,輕輕啜飲,絲毫不介意放置時間略久而影響了口感。“你多次救她,她對你始終沒有像我和皇上那般恨意深。若她入宮,是你的助力。若她不入宮去了姜國,那就更有用了。你等着吧,章甯在這裡鬧了長公主這事,回到他們姜國不知還要掀起怎樣的風浪。你幫着芙兒,暗中把姜國的水攪渾,當年我和你父親謀取到的東西,你也能得到。”
“孩兒受教。”皇後起身朝她行禮,腦海中思緒萬千,臉上卻并不顯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