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王熠淡淡應了一聲,臉上挂了一絲冷笑。到底是父親,防着自己親妹妹也就罷了,連自己親女兒身邊都要安插耳目。
正想着,太後宮中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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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娘娘,太後這兩日都不見人,隻略略喝了些湯藥,奴婢也是急壞了。勞煩您多勸勸太後娘娘,好歹吃些東西。”遠芳臉上寫滿了焦急和擔憂。
王熠沒說話,徑自往内殿而去。
内殿中,太後并沒有躺在床上,而是靠在窗邊的貴妃榻上,靜靜看着外面。王熠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窗外不過是宮中十分常見的金桂。她認得這株金桂,是從家中移植過來的。
王熠命明枝和遠芳将帶來的吃食和湯藥放在桌上,讓她們退了出去。
聽到遠芳關門的聲音,太後察覺到屋内還有人在,便十分不滿地轉頭看了一眼,看到了正在擺布碗碟的王熠。
“哀家誰都不想見,包括你。”太後冷冷道,“出去。”
“聽說姑母這兩日全靠湯藥吊着,侄女實在擔心您的身體。帶了這許多素日您愛吃的,姑母好歹吃一些吧。”王熠将一些點心夾到小碟中,雙手捧着端到太後面前。
太後看也不看,一揮手将小碟打翻,裡面的點心全都滾落在地。“很好,哀家現在說話已經不管用了。”
王熠蹲下去,用手将地上的點心和小碟一點一點收拾妥當。
“姑母,在兒臣出來之前,璃妹妹醒了。太醫說,她脫離了危險,隻需好好将養着,便無大礙。”王熠站起來,對她說道。
太後神色平靜,淡淡看着窗外。
“姑母,你是有許多話要問我的,對嗎?”王熠輕聲問道。
太後不言不語。
王熠神色黯然,“姑母,雲谙的匕首,我确實認識。不過在她拿出來之前,我并不知道她有此物。當年的事,父親也不曾對我說過。”
“姑母請您放心,雲谙的事情我不會對父親說,也不會告訴皇上匕首的關鍵。”王熠獨自說着話,看看太後冷漠的神情,她終于也說不下去了。
室内陷入寂靜的沉默中。
良久,王熠終于忍不住,“姑母,難道您就沒有隻言片語要對我說的嗎?”
太後躺在貴妃榻上,閉着眼睛假寐。在王熠以為她始終不會理她的時候,朝她伸出一隻手,“将糕點拿來。”
王熠略略一愣,很快反應過來,忙不疊将桌上剩下的糕點恭謹地遞到太後手裡,并不忘倒了一杯水在一旁候着。
太後一點一點慢慢吃着手裡的棗泥桂花糕。這兩日她雖然并沒有好好進食,卻仍然不覺得饑餓,宮中禦制的糕點在她吃來,也不過味同嚼蠟。
見她吃完了手中的糕點,王熠伺候她喝水,并再次遞給她一些糕點,“姑母,聽說您這兩日隻服用了湯藥,這會很傷身體。還請您保重鳳體。”
“是啊,”太後長籲一口氣,“就在剛才哀家才想通了,這世上誰都不可靠,隻能自己對自己好,何必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王熠心頭一滞,不知該如何接話,隻是微微松了口氣。
“哀家又何必跟你置氣呢?你也不過是另一個我罷了。”太後冷冷道,“人人都逃不過算計。哀家算計别人,别人也算計哀家。”
“姑母,您會後悔嗎?”
太後淡淡地看向窗外,“不會。”
“我生來就是要做人上人,前半生所走的每一步,都是為了坐上這個位置,手握天下的權力。你看看大越開國以來,有哪個女子做到了我這般地位?即便重活一世,我也會選這條路。”
王熠張了張嘴,想問問她的一雙兒女,可終是沒問出來。
“你應該感謝哀家。”太後冷笑,“你以後就按着哀家的步子來,把自己的親兒子扶上皇位,然後當一個母儀天下的太後。你最好冷冷自己的心,父親、丈夫、兒子,都靠不住的,别指望他們。”
“姑母,”王熠看着她,眼神難過而憤恨,“我從來沒想要要母儀天下。若不是你和父親的意願,我根本不願入宮當這個皇後。我入宮這幾年,何曾有過一日的開心?明明我什麼都沒有做,卻被你們所有人懷疑和猜忌。若是重活一世,我甯願絞了頭發做個姑子,也好過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宮中,永遠望不到頭。”
王熠一垂眼,淚珠頓時落了下來,滑過光滑的臉龐。
“我有時甚至會羨慕阿璃,也羨慕雲谙。哪怕颠沛流離,至少自由,至少有期盼。”
“羨慕?”太後冷哼一聲,“你這般心性,如何能繼承哀家的權柄?從你出生那一刻起,我和你父親就商定了你未來就是當這個皇後的,即便是哀家,當年也不過是個貴妃。你一來便是皇後,這宮中的妃嫔都是身家普通的女子,皇上對她們也沒有多少寵愛,沒有誰能威脅你的皇後之位。這是旁人羨煞了都羨慕不來的。”
王熠擦了擦臉上的眼淚,“羨慕如何,嫉妒如何?這看似花團錦簇烈火烹油的人生,我從來都沒有半分選擇。這是我的命,我認了。從前的我苦苦掙紮而無可奈何,如今我也想通了,與其渾渾噩噩般沉淪,還不如把命掌握在自己手裡。”
太後看着她,像看到好笑的事情,抑制不住大笑起來,全然不顧端莊的形象,“你今日是來當我的開心果來了?怎的說出把命掌握自己手裡這種話來?這世上,誰不是一枚棋子,即便是我,也逃不過被利用的命運。你又憑什麼特别?”
她戲谑地盯着王熠,“你也别在我面前裝可憐。你若是渾渾噩噩什麼都不知道的話,也不會對柳芙卿如此關心,還特意設計在柳家舊宅喚醒她的記憶。哼哼,你不就是想用她來逼哀家和皇上鬥得更厲害,好坐收漁利。”
“姑母,我……”王熠想為自己分辯幾句,卻被太後打斷。
“你不要說什麼自己沒有這麼想。哀家不信你的想法,隻信事實和結果。”太後不耐煩道,“如果你真如哀家所想的那樣,那麼這才是中宮之主該有的心機和手段。”
“姑母,這條路一定要這麼走嗎?算計和利用一切,哪怕是活生生的一條條人命,哪怕是骨肉至親,也隻為達到自己的目的。”王熠痛苦地問道。
“你在這個位置上,許多事情便身不由己。”太後望着窗外出神,片刻又恢複了不耐煩的樣子,“你經曆的事情少,對人性知之不多,跟你說了也白說。你出去吧,讓太醫好好救治柳芙卿,讓姜國的人早些離開臨安。哀家當真見着人就煩。”
王熠喏喏,無言以對。今日來找姑母說話,不指望她理解自己,隻求她松動态度。她便順從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