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深吸一口氣,定定地看着他,“因為你将祖父當年的七星寶劍還給了姑姑。隻憑這一點,我便知道你不是無情之人。不管姑姑和秀秀在宮裡還是宮外,你都不會對她們痛下殺手。”
李時乾身形一顫,轉過身去看着水榭下平靜的池水。
池裡的殘荷早就被清理得幹幹淨淨,連魚兒都躲在池底準備過冬甚少會到池面上來。秋日還是寂寞肅殺的。
“朕送華夫人寶劍不過是她那裡存有柳國公當年的策論,于朝政有益。你還是那麼天真。朕不殺她們是因為她們手裡的證據威脅的人是太後,并非朕。前朝後宮,沒有什麼情分可言,都是為了利益。”李時乾擡頭看向遠方的天空,“若朕有情,當初就不會送你去上京。若朕有情,也不會讓沅沅活不下去。”
良久,他回過身來,盯着阿璃,“你記住,跟皇室的人說情,是件愚蠢的事。朕如此,上京城的人亦是如此。你雖于祈珺有救命之恩,但他是姜國的皇子,一旦有必要犧牲你,他也會毫不猶豫。而章甯,看似遊離,實則早就成為皇室勾心鬥角的一份子。你這般天真,遲早會被吃幹抹淨。”
阿璃聽罷,并沒有生氣也沒有傷心,她略帶同情看着李時乾,歎息一聲,“我看着你,即便你對着我笑,我也時常覺得你内心深處是痛苦的。原來你已經被這個皇位磨成了一個不敢相信‘情’的帝王。”
她淺淺笑起來,“可我始終願意相信‘情’。我這半生漂泊無定,幾次生死攸關。可我始終是幸運的,于絕境處總能靠着一絲一縷的‘情’活下來。祈珺也好,章甯也好,還有秋遲,我都願意相信他們,我們的情不會變。”
“情?”李時乾冷冷笑着,忽而有些煩躁,“朕要這虛無缥缈的玩意兒做什麼?朕是帝王,不應該有那麼多牽絆。”
阿璃緘默良久,“所以我和你終究不是一路人。我願意背負這些牽絆,為了我愛的人奮不顧身。正如我為了姑姑和秀秀,求你求太後。你,可願放她們出宮?”
李時乾眼裡落下一片陰影,“那你為了她們能做什麼?留在這裡,換她們自由?”
“我可以答應。”阿璃擡頭迎上他的目光,“但正如我與太後娘娘說的那樣,我們三人不管誰在這宮裡不出去,都是隐患。遠遠不及我們三人都在宮外更有利用價值。”
“利用?如今你心甘情願被利用了?”李時乾木然道。
“上一次我也是心甘情願的,隻是後來摻雜了太多欺騙和算計。這一次是我提出,主動權在我手裡。”阿璃不緊不慢道。
她迅速收拾了情緒,擺出一抹笑容,“皇上,姑姑和秀秀在大理生活過,對那裡十分熟悉。你可以讓姑姑和秀秀回大理去。讓她們在大理為越國,為你效力。”
*
“這總督大人好生奇怪。”韋遠小聲跟陸重明吐槽,“我還以為他來了浔陽,至少得在五殿下身邊呆上幾日再走,好歹做做樣子。沒想到剛來兩日便要離開了。”
陸重明與他并列站在浔陽城門口,一起目送吳振安離開。他摸了摸下巴,咧嘴笑道:“人家總督大人事務繁忙,哪像你我這般清閑。”
他瞥了一眼韋遠,疑問道:“你所轄的彭蠡澤和吳振安管理的江南區域從地理上是挨着的,想必平時往來也不少。何以我見你倆并不太熟悉呢?難道是五皇子面前,你們拘着了?”
韋遠撇撇嘴,“不關殿下的事,我和他本來也不熟。我隻是駐軍将領而已,哪有人家江南總督權力大。人家可看不上我呢。”
他低頭四下看看無人,低聲道:“再說了,陸兄你是知道的。彭蠡澤和江南都與越國交界,我和他更得要避嫌。雖說清者自清,可要是不小心被哪個不長眼的京官在陛下面前進了讒言,那我可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韋兄老說自己是大老粗,可朝廷為官之道還是了解得很透徹。”
陸重明看着吳振安的隊伍消失在視線範圍内,這才轉身和韋遠朝城内走去。
浔陽城内一如往常的熱鬧,并不因他們的到來而改變什麼。如今馬上要進入冬日,街上更是熙熙攘攘,不少百姓出來采買冬天儲存的食糧和過冬的衣物。
“江南民生如此繁華,地方安定不說,每年給朝廷還有不少進項。陛下對吳振安一向贊譽有加。”陸重明颔首道。
韋遠點點頭,“他是個有能力也有勢力的。陛下眼裡的紅人,在江南都是橫着走。我向來對他敬而遠之,不敢随意起沖突。”
“聽起來,他不是個好相處之人?”
“能在江南總督這個位置上穩坐這麼多年的,會是個好相與的?”韋遠苦笑道,“吳大人可是個狠角色,明槍暗箭都來。我反正是吃不準他,就看陸兄你了。”
“咱們好好守着五殿下與皇妃,與他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兩人由大路走進街頭的小巷,将百姓的熱鬧抛在身後,暫得片刻的安甯。
韋遠壓低了聲音,“陸兄可見過去年吳振安進獻給陛下的美人?”
陸重明心中一跳,立即反應過來他說的美人便是阿璃,當下不動聲色道:“見過,怎麼了?”
韋遠撇嘴道:“聽說那位美人是不可多得的絕色。吳振安慣會廣集奇珍異寶進獻給陛下,就連太子和皇子們也受過他的好處。”
陸重明聽出他話裡暗示的意思,可當下他對阿璃的事更感興趣:“京中和江南都是出美人的地方,那位美人雖姿色出衆,可也談不上多難得。韋兄可見過?”
韋遠搖搖頭,“吳振安将她藏得嚴實,我哪有福氣見到。事實上,吳振安進獻的東西都捂得嚴嚴實實,不會讓人知曉。這位美人的事,我都是無意中聽說的。”
陸重明腳下一頓,不由自主轉身看向城門口的方向,若有所思。
“陸兄怎麼了?”韋遠跟着停下腳步。
“沒事,我隻是在好奇。冬日來臨,年關在即,這次吳振安又将送什麼給宮中。”陸重明一邊敷衍與韋遠的對話,一邊卻想着其他事。
當初阿璃的事由他一手處理。按照陛下的意思,此事秘密進行,并不張揚。對外而言,這位美人被宮妃陷害而早早發落了。韋遠遠在彭蠡澤必定不知道其中的内情。
那麼,吳振安會不會知道當初的美人是如今的鐘璃?
他揉了揉眉心,忽而又想起另一件事。
阿璃明明是越國那對母子派過去的細作,可當吳振安進獻時,底細卻幹幹淨淨,沒有任何疑點。
所以,吳振安又知不知道阿璃細作的身份呢?是誰将她的底細做得如此幹淨?
種種疑點,牽一發而動全身,得想辦法好好查。
想到這裡,陸重明又問韋遠:“馬上入冬了,江南想必事務格外繁忙。”
韋遠不以為然,“那倒也不至于。江南往來商貿頻繁,最忙碌的當屬春日,采茶和蠶桑熱鬧非凡。若是五皇子要過了年再走,陸兄就能見到江南真正的繁華了。”
陸重明附和着笑了笑,心裡卻隐隐有了不好的預感。可一時間他又說不上來這預感指向的是什麼,隻好悶頭回到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