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果發生了這種事,族人分不清誰是神子誰是妖孽,那麼會将這兩個孩子都溺死,再次禱告天神,祈求下一位聖火人的降臨。”
衡這時有短暫地露出了一絲笑意,“我的母親呢,就是這種運氣不好的,見生下的是一對雙生子,當即就命令身旁的阿音一刀抹了産婆的脖子。她知道,如果這件事傳出去會發生怎樣大的風波,而作為誕下邪祟的她,也會被認作族内的罪人。所以她想了一個法子,兩個孩子,殺一個、留一個。”
周則景的皺起眉頭,又看向面前的衡。
“至于她殺了哪個?留了哪個?不用我多說了吧……”
周則景看着衡的笑容,聽着他講得這些事,她有些不忍,她雖然在看到那聖女長着跟衡一樣的臉的時候就猜到這些,同為雙生子,一個是高高在上的聖女,一個是聖女随意使喚又城府極深的管事,這其中他們自然有很深的恩怨情仇。這具體的事情,她還是第一次聽說,原來這麼早,衡就已經被親生母親放棄了。
衡笑眯眯道:“但是我不怪她……不對,應該說,我理解她。如果她當時不選擇殺死我,那麼下一個可能會被族人的怒火波及而被處死的,可能就是她了。為了自己的利益,抛棄他人,哪怕抛棄自己的孩子,在我看來,沒有什麼不對的。”
“……那你就不恨她?”
衡一擺手,“自然是不恨的。隻不過是向她欠我些賬我向她讨回罷了。當時的我沒有能力,自然要被她拿捏,後來的她無力自保,自然是會被我折磨。弱肉強食而已,我們本質上是同類人,沒什麼恨不恨的。”
衡說話時,眼睛微微眯起,他看着周則景的時候,總帶着笑意,好像是要将周則景的一舉一動盡收眼裡,不願意放過一絲一毫。
周則景沉默地盯着他,她對衡的想法不敢苟同,卻不知作何評價。
衡看到周則景的表情,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在我看來,每個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而他們做事的根本,也都是為了自己。哪怕她是再為他人付出的愛,是出于滿足自己心中的某個想法。”
周則景眨了眨眼,“那你覺得,淑妃是為了什麼。”
衡笑着搖了搖頭,“我又沒有見過她,姐姐不妨先給我分析一下,在你的理解處,她是為什麼要做出這個選擇。”
“……淑妃平時性格安靜,她喜靜,不正不搶,不好與人往來,天子對其涼薄,後宮人情冷淡,如此,造就了她的孤僻。這樣的她,會選擇将自己的愛傾注在她腹中的孩子上,在她的心裡,那是唯一屬于她的,所以她選擇将其留下。”
衡點了點頭,“可以理解,站在她的角度,她沒有理由不留下這個孩子。”
周則景一愣,“為什麼?”
“姐姐被囚禁過嗎?”
周則景眨了眨眼,“……沒有。”
“那真是有點遺憾呢,姐姐可能不太會理解……”
“四周的圍牆那麼冷,她早已不算是活着了。哪怕是與這個孩子一起死,又能怎麼樣呢?”
衡的話語淡淡出口,沒來由的,卻讓周則景的心一顫。
四周的圍牆那麼冷,她早已不算活着……
原來是因為這樣嗎?
說到底,周則景心中難受,隻是不接受這種自毀式的奉獻愛。周則景心中認為,為了腹中胎兒舍棄自己的性命,值得嗎?
她的内心的答案告訴她,不值得。
她想去告訴淑妃,這個世界上,最值得你付出生命去愛的是你自己。
除此之外,其他的再不重要,她不應該為了别人舍棄自己的性命,去賭你兒子的性命。但是她知道她不能說出口,她作為一個醫者,卻隻能旁觀她作出決定,隻能尊重她的決定。
但實際上,一入宮門深似在。在這樣吃人的地方,誰不是在苦苦煎熬?
她們早已經死了,魂靈在她們入宮時已經消散,留下的,不過是在凡間行屍走肉般的皮囊。
說到底,這樣的她們,她又怎麼教她們活着?甚至連她自己,是否也會有一天,也變成一具行屍走肉呢?
衡的聲音很淡,很淡,如拂過耳畔的風,如飄過的青煙,伸手觸碰,隻能摸到一片虛無。
他的語氣很輕,卻帶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鄭重。
“她或許隻是在賭,給自己賭一個陪伴、一個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