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皇宮是下了雪的。
一片清白布滿了地面,清冷的冰霧萦繞在宮殿外,恍惚間,猶如入仙人之境。此時,屋外冰天雪地,極近酷寒。
周則景有時候總會想,自己在這個世界中,命運的轉折點,是發生在隆冬的。天氣也如現在這般酷寒,那日的雪吹得很盛,而再後來淑妃來求她那夜,風雪也同樣吹得很盛。
周則景在地牢中的時候,雖然身處很深的底下,但是寒風卻會時時造訪,拍打着門鎖,仿佛一個黑暗中潛藏的野獸,下一刻便要沖破牢籠将周則景卷走。
周則景在牢中的時候,常常不睡,靠着牆聽一夜的晚風。
她便覺得,是不是自己便和這深冬綁定了一般,自己所有的命運變化的時候,都是在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天氣發生。
她從不相信宿命,但是現在,她覺得,或許她應該偶然信一信。
裴瓊枝推開門的時候,鋪面而來的是一股無比嗆人的濃煙。那煙霧缭繞,充斥着整個本身便不是很大的屋子。他直接忍不住咳嗽了兩聲,下意識地,他想打開袖中的扇子,将口鼻擋,隻是剛剛手擡起了一半,不知道為什麼,便用放下了。
他捏着手中緊緊攥着的物件,不住地摩挲着。最後,他還是關上了屋子的門,任由濃煙在屋内蔓延,強忍着走進迷煙中,
好在這間屋子并不大,他隻是邁出去幾步,便看見了在濃霧中一個朦胧的身影。
他知道是誰,但是一時間,竟然不敢上前。他也不知道今日的自己是怎麼了,在來之前,他其實已經計劃好了所有的可能,與一切可能的應對方案,他有一百種方式可以為自己辯解,他完全沒有任何理由膽怯,但是一時間,他竟然還是有些邁不開腿。
最後,還是迷霧中的那個身影先開了口。
“是殿下來了嗎?”
那個聲音很輕,很輕。
既然被點了出來,裴瓊枝也便沒有再踟蹰下去的理由,他掀開了煙霧,走到那身影的身邊。
裴瓊枝發現,那股濃煙是來自周則景的身邊,她的身邊正放着一個正煎得正沸的藥壺。
裴瓊枝愣了一下。
“阿景……”他輕聲喚了她一聲。
周則景隻是端坐在蒲團上,她沒有與裴瓊枝對視,隻是輕聲道:
“有什麼話,殿下不妨坐下再說吧。”
裴瓊枝這才看到,她的右手邊,是個煮的正沸的藥壺,而她端坐在一旁,面對擺着的,竟然是一個玲珑棋盤。
棋盤放在屋子内的正中央,周則景坐在棋盤的一面,而她的對面,正放着一個小蒲團。
“也好。”他輕輕彎起一個淺淺的笑意。
裴瓊枝拿不準周則景所想,隻能先順着她走,他掀開一角長裳,正坐在周則景的對面處。
等她落座,裴瓊枝這才将她的容顔看清。
給裴瓊枝的第一感覺便是,她瘦了。周則景瘦了不止一圈,衣服仿佛已經撐不住她了,周則景的面色非常的差,她的膚色透露處病态的白,眼下烏黑極為明顯,嘴唇無色,不知道幾夜沒有睡個安穩覺了。
裴瓊枝感受到心口處一處暗暗的疼痛,他尚還不清楚原因,隻覺得心中堵悶難受得緊。
但是等裴瓊枝真正看到周則景的眸子的時候,卻發現,那雙眸子不知道為什麼,變得和以前有些不同了。她現在已經很瘦了,原本頗為圓潤的臉蛋,現在臉上的肉下了去,顴骨突出,明明是極為萎靡的模樣,但是她的眸子卻極其亮,但濃霧中,緊緊注視着裴瓊枝,仿佛要将他看透一樣。
她已經瘦的有些脫相了,連坐都有些坐不穩,但是卻還是精神抖擻的盯着自己。如果是别人來看,被這樣的人詭異地盯着,一定會覺得驚悚,但是裴瓊枝隻覺得心似乎很悶了一些。
他還是保持着禮貌性的笑了笑,用他那經常戴的那面具,他很溫和的笑了一下。
他的目光不自覺的看向周則景身邊的藥壺,此時正還不斷噴湧着濃煙。
“阿景,你若是想要熬藥的話,不開門窗,會危及自己的性命的。”他的聲音很輕,眉眼間是不假思索的關心。
“我知道,”周則景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她的目光仍然沒有離開裴瓊枝,“如果我想說,我就是等着你,然後準備着和你一起悶死在這個屋子裡,你覺得如何?”
她的語速極快,仿佛下一秒她真得會實行一般。
“如果你是這樣想的,那我可以告訴你,我願意的。”
裴瓊枝的聲音在濃煙之中響起。
他也仿佛是也在說一個稀松平常的事情,然後隻是靜靜地看着她。
他的眸子很幹淨,這是周則景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對她的評價,那雙眸子微微彎起,宛若春水泛濫,又清澈見底。她曾經真得無比信任過這雙眸子的主人,也無比喜歡過那個人。如今,再被這樣的眸子注視,周則景實在說不上自己是一個怎樣的感受。
她先是移開目光,她緩緩低下頭,她掀開袍子,站起身猛然推開了旁邊的一扇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