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額頭腫了一個大包,但是他沒有再去拿冰袋去扶,眼睫在眸下打出一層深深的陰影,他隻是低着頭,一陣失神。
周則景沒有再看他,她轉過身去眸子微垂,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到那些紙張上。
她長呼了一口氣,勉勉強強将身子穩住。
她方才跟裴瓊枝說,自己已經有了思路,不必讓他幫忙。當然,是她吹的。
她現在什麼思路也沒有。
沒有大數據的分析,沒有建模幫忙,她現在完全一點頭緒都沒有。
但是這又能怎麼辦,她方才在裴瓊枝的面前,那牛吹得那麼大,說得那麼正氣凜然的,總不能這麼快就穿幫吧。
周則景煞有介事的地轉過來身,裴瓊枝的現在的狀态那麼孬,周則景心裡覺得一陣爽快。
他,活該。
為了防止面前的人查出什麼異樣,周則景直接拾起了自己面前的一頁紙,佯裝認真的看了起來。
她現在不得不重新苦惱,這個病,該如何查起。她現在隻能依靠人力收集數據了,但是,裴淩燕給她撥的人,又實在是有限。那些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太醫院的病人才是真正需要他們的人。何況,燕兒的那些人,武力值确實是不錯,但是這算數吧……必然是不行的。
而且,這數據收集起來,這分析的入手點又在哪,周則景最開始,想要按照地理流行病學的仿佛,通過各個宮的發病的情況,進行判斷,推理,可是,現在是,這些數據,僅僅憑借周則景這一晚上就歸納的數據,太亂了,各宮甚至可以說,幾乎是同時爆發的霍亂,這太詭異了。
這個思路不行,周則景搖了搖頭,她現在屬于是越想越亂。她需要換一個思路,換一個新的思路,比如最初發病者的時間,或者,霍亂在宮中傳播的方向……這一類的。
周則景出神思考着,這時,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自己拿着的那頁紙上。
她一愣,紙上赫然寫着的,
“後沈氏,病十八日,于昭華宮廿三辰時确認病症,嘔血,腹瀉,昏迷不醒多日,為昭華宮最早發現罹病者。”
這是周則景關于沈氏病者的記錄。
冥冥之中,她随手一拿,竟拿中了她的病例。
沈氏的情況現在已經非常不好了,原本昏迷之下的她,免疫力被摧毀的不堪一擊,她像是一根快要燃盡的紅燭,在風中搖曳着自己最後的身軀,等待着最後的油盡燈枯。
周則景想要極力保下她,從周則景被指去太醫院那日後,每日不管多忙,多晚,周則景都會抽空到昭華宮一趟,昭華宮其他染病的宮人已經移到太醫院處了,除了沈氏。
她看着宮人為沈氏侍藥,看着那些湯水進了一半,撒了一半,周則景隻覺得心疼得喘不上氣。
因為時刻關注着沈氏,所以昨晚,自己寫下的第一個患者的名字,是她的,不是永甯宮的那位昭儀。
這個昭華宮的主位,承載了周則景關于這個王朝絕大多數的記憶,如果問周則景,關于在這個時空這個地方,她所遇到的,最珍重的,最令她難忘的人是誰,周則景會毫不猶豫回答,是她。
周則景的人生,是她将她保護到昭華宮開始的,是從她說自己可以放心在太醫院當值的時候開始的。她救了病危中的她一命,而她,也救了當時的周則景。
她們兩個人的命運,是從那時,彼此交叉着,周則景走到了今天還願意在這個王朝停留,是因為她啊。
她曾說相信她,相信她的醫術,周則景現在一陣茫然。
恍惚間,她仿佛看到了沈氏對着自己笑,那是一張無比燦爛的面容,哪怕是幻覺中,周則景下意識浮現的,不是那張在病榻上糾纏過的面容,是那張,鮮活的,恬淡的面容。
“娘娘,我恐怕要辜負您對我的期望了。”
周澤機械失神,喃喃道。
她似乎感到眼前模糊了,是淚的,還是太累了。
周則景下意識地眨了眨眼。
一顆淚滴落在了紙張上,瞬間暈開,仿佛是紙張上的一個斑點。
周則景趕忙想用手指擦一下,這時,她看清了那淚滴落在的地方。
一瞬間,一個想法在她腦中炸開。
“等下,原來……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