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扶奚是受過公大精英教育的高材生,來刑警隊報到至今,沒幹過任何出格的事,俨然是被學校嚴苛制度培養出來的乖小孩。
謝俊榮聽他這麼說,心下一驚,本以為他義憤之下要破例一回了,可還沒來得及開口提醒他不要違規,就聽穆扶奚心平氣和地對王勇勝說:“那把菜刀不是你從家裡拿的對吧?你一開始沒想殺她,你想賣她。”
剛才王勇勝得意忘形說漏了嘴,提到欠了一輩子還不完的債,不想活了。
賭徒敗家和企業家破産是兩碼事。
沒有哪個賭徒還不上債的時候會想一死了之,遑論讓自己殺了人以後聲名狼藉地被槍斃。他們會傾家蕩産,花光所有積蓄,當掉所有值錢的物件,想方設法去借錢,借不到就去偷去搶去詐騙,被發現以後便兇神惡煞地以命相逼,多半能吓退惜命的人。
在黑色産業鍊裡,女人渾身上下都是寶,性資源、子宮、血液、皮膚、器官……全部可以細分來賣。
活着賣給人販子都算是“一手貨”。
一般人是沒有抵押販賣的渠道的,可地下賭場有。
去年他們刑警隊打拐,就順藤摸瓜搗毀了一個地下賭場的窩點,裡面什麼都收。
觸目驚心。
令人無奈的是,隻要有利可圖,類似的陰暗面會一直存在,屢禁不止。
一個家暴成性的賭徒,怎麼會放過妻子這樣一個任自己宰割的“奴隸”,隻因她想離婚就殺掉她?
有離婚冷靜期在,就像給婚姻罩了一層固若金湯的囚籠,她根本離不了婚。
除非她對他起了殺心,威脅到了他的生命,或者她已經知道得太多,斷了他翻盤的财路,他不可能想要殺她,隻會一如既往地毆打她罷了。
王勇勝愕然的神色印證了穆扶奚的猜測。
穆扶奚雙手交握端放在審訊桌上,目光掠過審訊室裡昏黃的吊燈,鎖定在了王勇勝粗糙黯淡的臉上,氣定神閑地說道:“你在地下賭場輸了太多錢,全部的家當都在莊家那裡了,今天是出來找房産中介,想把房子賣了繼續賭,誰知離家最近的房産中介正拆了重建。”
他進審訊室前聽其他同事說死者在生前報過案,曝出了王勇勝參與賭博的地下賭場,信息提供得十分全面。
這大概是一個深受家暴侵害的女人最勇敢的一次反擊了。
指揮中心把消息傳過來以後,他們火速向上級申請逮捕,已經有一批同事動身去緝拿罪犯歸案了。
王勇勝頃刻間倒吸了一口涼氣。
穆扶奚的視線仍舊定格在他淌汗的臉上,語速不疾不徐:“這時你擡頭看見了志緣煙酒的招牌,望向裡面的高檔煙酒和豪華氣派的裝修,想起你曾暗下決心,賭赢了要在這裡狠狠消費一筆。可你手頭上并沒有錢,隻能往前走。走到小賣部門口時,向老闆要了一盒三塊錢一包的都寶牌香煙。當時小賣部的老闆正在店裡炒菜,你聞到飯菜的香氣,叼着廉價煙給妻子打了通電話,問她飯做好沒有,她卻沒有乖乖呆在家裡,反而鬥膽跟你提了離婚。”
謝俊榮聽着聽着,倏然偏頭看向正在還原真相的穆扶奚,陷入沉思。
整條路的監控錄像他們都拷貝回來了,确實從畫面裡能看到王勇勝在案發二十分鐘前經過了案發地點,并停留了五分鐘左右,但怎麼看怎麼像是王勇勝在籌謀在這裡殺掉妻子,再去尋找作案工具的。
為什麼穆扶奚一上來就斷定王勇勝是失手殺妻?
不是要制裁王勇勝嗎?怎麼反而像是在替王勇勝開脫?
他心想才上崗三年的愣頭青果然沒什麼工作經驗,急不可耐地插進了兩人的對話:“說說你是怎麼把你妻子騙出來的吧。”
了解受害者是怎麼從家裡去現場的才是還原這起案件經過的關鍵,穆扶奚半天都沒講到重點。
王勇勝本來緊張得抖若篩糠,眼見着就要招供了,結果被謝俊榮這麼一打斷,緊繃的神經舒緩下來,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二位警官要不要去外面商量好了再進來?被這麼一勾,我的煙瘾也上來了,給支煙我抽吧。你們當警察的平時都抽什麼煙啊?”
謝俊榮登時氣得青筋疊起,極力壓抑着憤怒的情緒。
穆扶奚照樣情緒穩定,攥着謝俊榮的手腕握了握,示意謝俊榮不要着急,旋即淡定地回道:“我們可不像你,以逼迫妻子聞二手煙為樂。”
王勇勝的笑容瞬間消失在臉上,虎視眈眈地凝視着公然挑釁的穆扶奚。
主導權瞬間又回到了穆扶奚手中。
謝俊榮的插話對審訊的進度造成了幹擾,他知道分寸,不敢再随意打斷穆扶奚的節奏了。
穆扶奚接着剛才沒說完的話說:“你本是想找到她好好教訓她一頓的,可她說自己掌握了地下賭場的線索要去報警,你突然慌了,擔心自己扭虧為盈的出路真的被她給斷掉,好聲好氣地哄着她,說要和她好好談。她知道回到家裡自己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所以要跟你約在人多的地方見面。你強硬地要求在原地等她。你報了地址挂掉電話,在心裡罵她瘋了。這時卻靈光一現,想到房子可以賣,她一樣可以賣,賭場就有現成的銷路,你日後的賭金有着落了。然而你沒有想到的是,她并沒有被你哄住,毅然決然地報了警。當她告訴你她報警了的一刻,你徹底失去理智,沖進小賣部搶了店主自己做飯用的菜刀,當街砍死了她。”
情景複現,勾起了王勇勝的回憶。
王勇勝痛苦地抓撓着額頭,滿臉都寫着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