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彤能在那他看見尊重和溢出的愛。
段禦清恍若是世上所有端方君子的象征承載,言行舉止都流露内斂的從容沉穩,面對步彤卻能将這些都舍去,變得焦急,慌亂。
然後他就成了步彤的例外。
被步彤決定生死的段禦清渾然不曉青年的網開一面,推開門,就看見桌上涼透的菜,一動未動。
步彤就縮在榻上,手臂環起搭在肩頭,消瘦的下巴埋在臂彎,露出雙眼睛,蕩着春水。
青年穿的一身輕紗白袍,被門外的風卷起後又落下,鸾姿鳳态,顯得那張臉妖的突兀:“準備好了?”
就段禦清把他當神仙,把他養成神仙。
段禦清提起桌上的包裹,等步彤下榻就一手牽過他:“好了,出了鎮子朝西就是湖,我們得走好幾日的水路。”
他有些擔憂,問道:“你的身子可能受得了?”然後跟報菜名似的,吐出一連串的話都不停,“我備了些糕點供你路上吃,城南的那家龍須酥,但涼粉擱不了太久……”
步彤被他這副緊張的模樣逗笑,眉眼都挂着輕松,他裝模作樣的歎氣:“欸,那可怎麼辦,我惦記那口好久了。”
段禦清真當他想吃,青年隻需開口他一貫都能滿足:“那我去把譜子要來?回家後還能給你解解饞。”
步彤晃着兩人牽在一塊的手:“逗你的,還是趕路要緊。”
段禦清沒說話,擡手揉了揉青年的頭。
最終段禦清還是在臨走前去把涼粉的食譜要來了。
上船的時候衣裳都是灰撲撲的,發梢還挂着幾根枯草,一看就是被人趕出來的,又忙着趕路,也顧不上整理。
步彤撇了男人一眼,覺得對方現在活像從草堆裡鑽出來的土狗,笑着倒在他腿上:“你這是怎麼回事?”
段禦清看着步彤摘下稻草,在他面前晃了兩下,眉眼一彎,語氣無奈:“那家人以為我是來搶生意的,二話不說就把我攆出門,我解釋好半天他們才相信。”
步彤笑得更歡了:“哈哈,原來長公子也有辦不到的事。”
段禦清任由他在自己膝上滾來滾去:“長公子又不是無所不能。”
對步彤,他就束手無策。
步彤好日子沒過兩天,身上又開始出毛病,咳嗽,頭暈,喘氣都斷上半截,臉色一天天變白,唇色淺淡,毫無生氣。
步彤說要去吹風,段禦清攔不住,從包裹裡拿出披風搭在他肩頭,青年剛在船頭坐下,披風順着肩滑了下來。
湖面被層層薄霧籠住,波光潋滟,微風吹過的漣漪蕩起青年的衣擺,步彤坐在船頭,盯着水面泛出熠熠生輝的銀色。
青年的白衣被風撩起,同霧融在一處,如飄渺的雲,要帶走來曆劫的仙。
不怪世俗流傳“誰不仰神仙”的感慨,世道留不住神仙,一陣風就能将他帶走,徒留遺憾。
船“吱呀”搖曳,青年的身姿徹底被霧攏住,看上去快要消散。
段禦清将這幕看在眼裡,心中沒來由地一驚,随即就走出船艙,将步彤滑落的披風重新系好。
他這才有了困住神仙的些許實感。
水路走了三日,備好的糕點因為步彤暈船,無甚胃口,大多數都原封不動。
在水面待久了,步彤就覺得呼吸不順,喘不過氣,加之不斷晃動的船,簡直耗了他半條命。一下船就吐個天昏地暗。
強咽下口中的苦味,步彤連膽汁都快要吐出來,他接過段禦清遞來的水,灌進嘴裡,将苦味沖淡了些。
步彤顯眼的裝束吸引了不少在城門口的百姓,那些人一眼瞧過來,隻覺得是哪家公子帶着小厮,等細看後,才發現另一人也氣度不凡。
等步彤吐完,緩過神來,才發現城門口佝偻着腰的老人一直盯着他,将他上下打量個遍,像是在觀察什麼稀罕東西。
步彤一擡頭就跟老人四目相對。
段禦清順着步彤的視線看過去,也對上老人,他拱手行禮:“老人家,有何指教?”
老人一撫胡子,開口就笑:“哈哈哈,我還是頭回見吐出膽汁的人。”
步彤無語凝噎,沒辦法反駁,隻好往男人身後藏去。
等老人笑完,從身後簍子裡掏出把幹草,劈頭蓋臉地朝段禦清扔去。
眨眼間,幹草已被男人穩穩拿在手心,段禦清皺眉,露出疑惑的神情。
老人解釋道:“坐船來的吧?這草拿去煮水喝,喝個幾大碗就沒事了,正好能趕上晚上的廟會。”
老人顯然是誤會了什麼,把兩人當作是慕名觀禮的看客。
步彤他們正趕巧,撞上城裡三年一度的廟會,城裡鄉間的,都來趕會,門口馬車都賭了百十輛。
段禦清正色,彎腰施禮:“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