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微在當日下午醒來,跟霍甯憎說的第一句話是:“想回家,我不想在醫院。”
他話沒說完整,霍甯憎明白,他要說的是“我不想死在醫院。”
和葉棠茗茗商量後,他順了塵微的意願,同時把所需要的醫療設備一同運回了家,樓下還專門空出一套房以最快速度改造成臨時搶救室,安排了醫生護士不間斷輪值。
塵微精神不濟,從醫院轉移到家的途中一直睡睡醒醒,霍甯憎一路抱着他拍哄。這種迷迷糊糊但還算安穩的狀态到晚上起了新變化,他似乎非常難受,哼哼唧唧躁動不安,額間的百合花被緊蹙的眉頭擠壓成得滿是褶皺,下半身失控化成魚尾抽動不止。
監護儀沒有發出警報,輪值醫生說,他這種情況類似于副作用發作,暫時不會危及生命,但人會非常不好受,他現在的身體承受不了鎮靜麻醉之類的藥物,隻能自己熬着。
霍甯憎怎麼抱着安撫親吻都沒用,恨不得自己替他受罪。正一籌莫展時,收到譚丞消息:
[如果塵微難受到變成人魚形态,放進水裡會緩解痛苦。]
譚丞坐在辦公桌前盯着剛剛發出去的消息沉默,今天他的确享受了片刻拿捏霍甯憎的爽感。但一想到塵微眼下正在經受的,最終還是沒忍心發了這條信息。
抱着塵微小心翼翼下到泳池,霍甯憎坐在淺水區背靠池壁,水剛沒過他胸口、塵微後背,塵微魚尾無力蜷縮在池底,他托着塵微讓人趴靠在自己懷裡。
“不怕不怕順順毛,壞壞逃。”他輕拍塵微的背溫聲柔哄,“福來喜來歡歡笑。”
這是小時候他們都被帶進惟谷那天、霍甯憎撞見自己家人标本時,被塵微推進通風管道藏起來哄他的話。
“呵。”塵微弱笑了聲,“學我。”
他在水裡泡了會,果然安穩了不少,人也清醒幾分,不像先前連話都不怎麼說得清。
“像咒語,讓人安心下來的咒語。”霍甯憎替他捋順濕發,“那時候,我就是在被你施了咒後慢慢平靜下來的。”
塵微腦袋歪在他肩頭,呼着輕淺的氣息呢喃:“那是,哄小孩子的。”
“我把你當小孩哄。”霍甯憎側頭吻他泛白的唇。
塵微沒什麼力氣回應他,任憑他舌尖探入口腔走了一遭,缱绻而憐惜。
“霍甯憎。”他眼眸半垂,入目是那人精緻的下颌線,他一口咬住那人脖頸,力道輕到留不下齒痕,“我很小氣,你不準再要别人,否則我做鬼也……唔!”
剛離開的薄唇霎時堵了回來,霍甯憎這一吻帶着怒意。
“什麼做鬼?做什麼鬼?沒聽見他們都叫我閻王爺?我不讓進閻王殿的人,誰也帶不進。”塵微那麼輕的一小口,咬得霍甯憎狠狠發痛。
“好……”眼皮下沉,塵微魚尾轉換回雙腿,氣息逐漸綿軟,“我的……閻王爺……”
最後一個字音都沒發完整,人就沒了動靜。手腕的智能監測儀沒有顯示異常,他隻是太過虛弱昏睡過去。
霍甯憎在他側臉落下深吻,将人抱上岸擦幹淨送回床上。
今夜他有必須親自出的任務,沒辦法陪塵微。盡管已安排了一衆醫生護士守在人身邊,他還是一路開啟隐藏模式的全息屏幕盯着實時監控。
他看見早上的時候塵微醒了一會,狀态看着還行,竟還咽下三分之一碗粥。他立刻打視頻過去把人好好誇獎了一番。下午時塵微說躺着難受,自己下床在護士半扶半攙下去客廳落地窗前坐在搖椅上曬太陽,但視頻打了一半人就睡過去了。
葉棠茗說過,塵微會出現反複的情況,有時候狀态看起來好并不代表真的好轉,殘酷的事實是,總體還是在走下坡路。
今天他早上的好狀态也沒能維持到下午,本來在躺椅上睡得好好的人又開始不安穩起來,下半身在雙腿和魚尾之間像卡頓般來回轉換。霍甯憎讓醫護們把他送到魚缸裡泡一會。
霍甯憎正在作戰沒辦法開視頻安撫他,隻能隔着屏幕看塵微開啟内循環系統獨自下沉到魚缸底部蜷縮成一小團,他想回去的心達到極點。
往往越是憂心的時候越是會出狀況,不知為什麼這次泡進魚缸塵微也沒有緩解,甚至突然抽搐起來,吓得一衆醫護人員趕忙下水撈人。
被放到急救擔架上時,塵微渾身濕漉漉抽搐得更兇,大口白沫如脫缰野馬奔湧而出,他眼眸半睜,卻灰蒙蒙沒有生氣,瞳孔已開始渙散,跟昏厥沒有兩樣。
砰——
心急如焚的霍甯憎沒及時開防禦罩被子彈擦穿臂膀,分隊長展宏即刻向霍甯憎射去防禦罩并移動到他身邊查看他傷口。
“我沒事。”霍甯憎目光冷冽,“改變作戰計劃。”
他以最快速度結束這場戰鬥,又以最快速度趕回家。
到家時塵微已從樓下臨時急救室出來被送回卧室有一會了,醫生不敢對他用安神藥物,所以他難受得根本睡不安穩,額頭冷汗密布,呼吸一會深一會淺。
“微微,我回來了。”霍甯憎抓住他的手親吻,“不怕了。”
穩沉的聲音一出,塵微真的逐漸平靜下來,眉頭緩緩松開,呼吸也開始平穩。
“爸爸……媽媽……”
霍甯憎一怔,沒料到塵微呢喃的竟是這個。悲怆翻湧而上,在……他不願意用那個叫做“彌留之際”的詞,在這種情況下,塵微喚爸爸媽媽,或許是作為孤兒的他深藏心底多年對親情的渴望。
沒過多久,塵微轉醒,他連睜眼都費勁,但應該是知道霍甯憎回來了,強打精神撐起眼皮,直直凝望霍甯憎,仿若要把人一點一點刻入眼眸。
然而下一刻,一絲暗紅液體從他嘴角流下,霍甯憎驚慌失色,剛準備呼叫醫生又猛然一頓,掰開他的嘴查看。
鈍刀在心口劃出鮮血淋漓的傷,他痛到指尖發顫。
檢測儀沒有報警,不是他身體出問題,而是……
塵微故意用盡力氣咬破自己舌尖,讓自己多清醒一會,也……多看他一會。
“不要這樣……”他趕忙給他打凝血劑,而後慌亂去抹他唇邊的血,聲音顫抖到如赤身被刺骨寒風猛襲,“不要這樣微微……”
直到滿手黏膩怎麼也擦不淨,他近乎崩潰身一俯抵住塵微額頭,淚珠斷線般砸落。
***
參加完一場晚宴的俞總回到休息室,正要落座發現秘書好像沒跟進來,轉頭的刹那燈光全滅,門同時被咔哒鎖上。
一戴黑色鴨舌帽的人悄無身息立在他身後。
“除了送他回惟谷,還有什麼條件能交換造血劑的配方和制作方法?”
俞總沒有一刻猶疑,電子面罩上亮起血紅的字——
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