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對勁。”俞總警覺道。

“他身體不好你知道的。”霍甯憎說得非常自然，聽不出任何異樣，“這兩天恰好生了點小病又怕黑，有些撐不住。”

俞總忽而沉默下去，空氣一時緊繃。霍甯憎抱着塵微，望向藍眼睛的目光毫不畏懼。

“咳、咳……”塵微埋在霍甯憎懷裡故意悶咳兩聲。

霍甯憎順勢趕忙拍他背：“沒事沒事，我在，今天不用吊水了，回去吃了藥早點休息。”

“人類真是脆……”

話說一半，俞總忽而頓住，不知怎麼的，塵微竟從漸弱的尾音中聽出仿若來自深淵般的失落。

“你隻在意他，别人如何與你無關。”再開口時，俞總語調已恢複平穩，“沒必要冒着生民危險去顧及那些沒用的人類。”

“沒用的人類？”霍甯憎譏诮反問，“人類是從沒用到有用的，學習成長的過程是生命的重要意義之一，優異的結果固然重要，但成長的過程同樣難能可貴，你是人類千萬年發展後所誕生的成果，沒有那些無用的人，也不會有你。”

“落後的事物終究要被淘汰。”俞總當即反駁，“篩選優秀基因淘汰的劣質基因有什麼不對？有更優質的生命體誕生，就該取代滿身缺點的舊生命體，今後我們創造的全智能戰鬥機隻要考慮戰鬥能力，而不需要考慮駕駛員的身體能不能承受，不需要對駕駛人員進行苛刻的篩選與訓練，你們那種帶駕駛員的戰機簡直是對先進科技的拖累。”

霍甯憎迅速接道：“這時代我們依然保留有人駕駛機和無人駕駛機聯合作戰，不是因為做不到全無人駕駛戰鬥，是你忘了很重要的一點，你隻考慮到武器的殺傷性，然而再強大的武器，隻有放在優秀的操作者手裡才能發揮最大效用，人随機應變的靈活性是機器永遠比不上的，隻會橫沖直撞的野熊戰勝不了聰明的獵犬，你是人類智慧創造出來的東西，卻妄想在抛卻人類智慧的情況下戰勝人類，簡直可笑。

俞總緊接着開口：“你說的我認可關于優秀人類的部分，所以我的初步計劃是留下頂尖優秀人才，而那些對發展起不到絲毫作用的愚蠢者，根本沒必要存在。”

霍甯憎眉眼間的冷諷幾乎達到極緻，利刃般的目光在暗黑中強勢穿透機械藍眼。

“頂級人才的确值得敬仰，但那些雖然沒有很大的成就卻遵紀守法勤勞善良的人就不值得尊重了麼？世界是多元化的世界，所謂的‘平凡人’也是自己世界的主角，也會經曆自己的酸甜苦辣，會自己越過一道又一道人生難關，這本身就很了不起。”

“有的人翻山越嶺跨過山川湖海，有的人林間漫步踏過溪流小丘，每個人都有隻屬于自己的路，他們會通過自己的努力取得一些也許對世界不算貢獻、但對自己來說很傲嬌滿足的成就，世界從來不是隻為頂尖優秀的人而存在，偏偏是形形色色的人組成了大千世界。”

“他們懂得感悟日月星辰的變幻，他們能夠感受春夏秋冬的輪轉，他們的日子或充實平靜，或熱烈張揚，隻因為“不夠優秀”就該被抹殺？世界上的大多數，都是‘了不起的平凡人’，無限向寬，上下兼容，才是有溫度、有靈魂的世界。”

“這是作為冰冷機械和程序組合體的你，永遠無法理解的事。”

“所謂靈魂，不過是影響效率的東西。”俞總對霍甯的說辭嗤之以鼻，“目前的S級機器人，可以直接輸入信息系統，人類需要學習幾十年的東西，我們隻需要幾分鐘植入；人類繁衍必須經過交和，懷孕，生産，經過十幾年的養育，才能初步形成一個有獨立思想的人，而我們隻要實現‘S-AI繁衍技術’，繁衍速度将實現絕對可控，我想讓它快就快，我想讓他緩則緩，以及我們的記憶和情感可以被轉移，這具身體壞了，可以将其轉移到另外一具上面，甚至可以重新選擇自己喜歡的外貌，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我們可以永生。”

霍甯憎對他所言亦不以為然：“可你們同樣體會不到努力帶來的成就感，體會不到每跨越一個台階所産生的喜悅心情，未經努力就獲得的成果不會被珍惜，沒有盡頭的生命最終隻剩下揮霍和虛無，沒有情感不必努力的世界，看似更便捷輕松，其實離毀滅不遠了。”

“這些虛浮的東西毫無意義。”俞總語氣滿是不屑，“毀滅人類自己乃至世界的，是他們的貪欲、罪惡自己以及失去對自己創造出來之物的失去掌控。”

霍甯憎語速加快：“你理想的機械體也并非完美，最大的不完美就是沒有真正的情感，一切以自身利益為先，不會做不符合命令的錯誤選擇，而人最重要的特征是人道主義，因為情感羁絆和精神信仰，在特殊情況下，人确實會做出非最佳選擇，但會做出更為人道甚至為他人犧牲的選擇，我們崇尚的是自由選擇，不是‘必要’而是‘我要’，因強大精神的力量突破自己極限，這是生命的偉大。或許機械體有一天會發展到不出一點錯，但不會出錯，也意味着，無法創造奇迹。”

他話音未落，俞總就帶着怒意急切開口：“虛幻！你所謂的情感奇迹精神信仰全部都是虛幻之物！”

“如果這些都是虛幻之物，你為什麼至今不肯放戴裕銘的屍體入土為安？！”

空氣陡然沉默。

足足五分鐘後，電子眼一閃，再開口時，俞總語調已恢複平穩：“塵微。”

塵微一顫，壓在身上的手緊跟着收緊。

“我今天叫你來，是我清楚霍甯憎現在做決定都會考慮到你，我怕他有私心不會準确傳達我的意思，剛才我們的對話你聽得清清楚楚，你現在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同時擁有超智能機械體和人類血肉之軀的人，對他們優卻點必定深有體會，關于我們的争論，你有發言權。”

塵微趴在霍甯憎懷間呼着粗重的氣，心中倍覺諷刺，俞總想讓自己來做說客，以為霍甯憎有仇恨，所以做決定不會完全憑理智，但他沒想到，他們現在對他是雙倍仇恨。

鬥大淚珠一顆一顆砸在霍甯憎身上。

“如果可以選擇。”他說，“我甯願，做‘短命而沒用’的人類。”

俞總嘶了一聲冷氣，重新和霍甯憎對話：“看來，我們誰也無法說服誰，不如來點直接的。”

“如果你答應我的要求。”電子眼倏然一亮，“我立刻解除Dominator。”

他緊緊盯住霍甯憎：“我隻聽你的最終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