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四年前,太光四年的時候,我在秦州摩陽城的小酒館裡,與他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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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明晚就是中秋夜,老爺安排你登台表演,是要給你擇婿呢,你真不打算回去了?”
溫瑢把食指貼在唇邊,長“噓”一聲,重重刮了刮貼身丫鬟的鼻子,輕罵道:“說了多少遍,要叫公子。”
身着男裝的少女警惕地看了眼周圍,湊到丫鬟耳邊說:“我打聽過了,都是些俗人,要相貌沒相貌,要才情沒才情,光仗着投了個好胎,有點臭錢,就來挑我們溫家的姑娘?我才不給他們挑!”
丫鬟苦口婆心也勸不動,索性不勸了,自憐自艾道:“大少爺擅自放你出府,被老爺發現的話免不了一頓臭罵,我更慘,得挨棍子。”
溫瑢拍拍她手背,“放心,我不會讓爹爹打你,我會護着你的。”
丫鬟難看地擠出半個笑,把臉轉到一邊不看她了。
溫瑢雙手托着下巴,望向窗外,兀自幸福地幻想着,“今夜會有煙花看嗎?”
忽然旁邊一陣吵鬧聲打斷了少女的美好幻想。
她和丫鬟齊齊轉頭看去,瞧見原來是一對可憐的爺孫倆正躺在某個雅座旁邊哭嚎着要雅座裡的人賠錢。
“你絆倒了我爺爺!難道不該賠錢嗎!!”
老人躺在地上,捂着腰連連喊痛。
溫瑢隔着純白色紗簾,看見雅座裡的少年冷漠地動了動嘴,丢出兩個字,“沒錢。”
少年聲色圓潤厚重,低柔裡透着淡漠,獨具特點,十分好聽,簡單兩個字便讓溫瑢想象出了一張傾國傾城的臉。
爺孫倆不依不饒,揚言要報官,少年聽後眉頭緊鎖。
當時那充斥着殺氣的不耐煩在溫瑢眼裡,卻是一個可憐少年的自尊心碎掉了。
“要賠多少?”
溫瑢二話不說,上前走到雅座邊,清了清嗓子,用壓出來的男子聲色問:“我替他賠。”
雅座裡的少年微微側眸朝她看來,眉頭不展,反而緊得更煩。
爺孫倆試探性地報出一個數字,溫瑢眼睛不眨一下就給了,并高擡下巴,擺出救世主姿态,期待着雅座裡的俊俏少年出來對自己感恩戴德。
那爺孫倆差點沒控制住表情笑出來,謝都沒說忙不疊拿錢跑了,生怕溫瑢反悔!
溫瑢這才發現老人根本沒摔傷,跑得比兔子都快!
雅座裡的少年撩開簾子,露出半張臉,十分嫌棄地打量溫瑢幾眼,然後不留情面地說:“姑娘,錢多燒得慌是嗎,這麼明顯的碰瓷你都上當?”
溫瑢眨眨眼,看看跑遠的老人,再看看少年,頓時羞紅了臉,“我,我……”
她的結巴和不知所措并非全部來自好心辦蠢事,而是因為簾子後的少年比她想象中更加好看。
她漸漸看呆了,心髒砰砰亂跳,以至于沒有第一時間想起自己女扮男裝的模樣在少年眼裡不堪一擊地暴露了。
少年放下簾子,沒再搭理她,直到發覺她站在旁邊遲遲未走,才再次掀開簾子,罵罵咧咧沖她喊:“你也想碰瓷啊!”
溫瑢吓得肩膀一抖,眼淚吧嗒吧嗒落下來。
她自己都沒察覺自己哭了,感受到流進脖子裡的淚水後才輕輕低頭去擦。
丫鬟跑過來護着她,面上硬撐氣勢,步子卻不斷後退,“你你你!大吼大叫個什麼,當心我們報官!”
少年似乎聽不得“報官”兩個字,頓時擠出威脅般的虛假笑容,“好好好,是在下得罪了,咱别報官,我這就走。”
說罷站起來瞪着溫瑢往外走,嘴裡嘟囔道:“真倒黴,來吃個飯,先遇上碰瓷的,又遇到神經病。”
溫瑢被他煩躁的态度吓得大哭。
少年走着走着被哭聲喊停,沉着臉回頭,幽怨地說:“别哭了行嗎。”
溫瑢在他語氣裡聽出一絲妥協,于是立刻從大哭轉為啜泣。
最後裝不下去了,噗嗤笑出聲,乖張地沖樂壹聳了聳鼻子,“你要請我吃飯,補償我的損失,以及我受傷的心靈。”
少年無語地給了她一個白眼。
溫瑢支開丫鬟,帶少年來到更有格調的食肆,坐在五樓臨湖小包間,吹着暖暖的清風,享用誘人美食。
“你叫什麼名字?”
溫瑢小口小口吃着蠶豆,注意力始終落在少年身上,仿佛少年才是最合她胃口的那道菜。
樂壹沒有動筷子,撐着下巴,目光望着窗外的湖泊,答話顯得漫不經心,“樂yue樂le樂le。”
溫瑢思忖片刻,試着喚了一聲,“嶽……樂樂?”
樂壹緩緩轉過頭,窗外陽光在他精緻的臉部線條邊緣鑲了一圈金閃閃的光,照得他的每一根汗毛都柔軟可愛。
“你在叫我嗎?”
溫瑢抿唇笑了笑,咬着筷子點點頭,天真而美好的憧憬浮現在黝黑閃亮的瞳孔裡。
樂壹神秘兮兮輕佻眉梢,語氣開始變得不大正經起來,“姑娘的名字一定和你本人一樣美。”
溫瑢笑道:“我不想騙你,但我也不能告訴你,因為在這摩陽城,誰都知道我,我一說,你就知道去哪裡能找到我了。”
樂壹轉弄頭發把玩,不以為意道:“我不是本地人,你說了我也不知道。”
溫瑢愈發好奇,靠近桌子,湊到樂壹面前,笑眯眯地問:“我早聽出來你的口音不是秦州人,你來這兒做什麼呀?”
樂壹繼續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說:“為明天的中秋夜放煙花。”
溫瑢兩眼閃光,驚喜地問:“是普通煙花,還是?”
樂壹沒等她問完就搶話解釋道:“是最大最漂亮的煙花。”
他語氣抑揚頓挫,充滿了絢麗的色彩,仿佛在溫瑢面前鋪開了一片照亮整座城市的煙火。
溫瑢頂着燦爛的笑臉,問出暧昧的話語,“我能看你的煙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