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小屋在惡人街最深處的拐角的夾縫裡,狹窄逼仄,還不足一間尋常住房的卧室大,走兩步,就走完了回憶。
整間小屋的四面與天花闆全是用廢棄的木闆、鋁闆與茅草臨時釘成的,時至今日,本就不擋風不遮雨的脆弱小屋俨然在風雨裡沒了大半,隻需擡頭就可以望到惡人街上盤桓着惡臭的黑壓壓的天,與屋外看到的全然沒有兩樣。
陳清閑站在門外,站在許千然的背後,他看着許千然因不斷加快加深呼吸而起伏的肩頭與背部肌肉,沒有上前。
他很自覺地留在了屋外,攙扶着搖搖欲墜的木門,在木門關閉這麼多年後終于撐不住最後一口氣離世的一刹,無聲地搬起斷裂的門放到一邊,而他也乖覺地等候在一旁。
他很清楚,木屋裡,是許千然一個人暗室屋漏的執念,是許千然一個人化解不去的心病。
坍塌下來的碎木闆、茅草砸滿了地面,霸道地蓋住且擦除了原先所有的生活痕迹,爬蟲在上面安居樂業、暢通無阻,比人過得歡快。
目光所及隻有稀碎的殘破,家具、用品都無需細想,就能知道在何向陽死之後,被惡人街上的惡人們洗劫一空,現下,許千然站在這裡,獨一的收獲,不過是感同身受着那份流竄在四肢百骸裡的壓抑同窒息,令自身更加心如刀絞。
屬于何歡的東西早已全無,連帶氣息也消散殆盡,但許千然還是忍不住去觸碰劣迹斑斑的木闆代替的牆壁,去觸碰岌岌可危的茅草代替的屋頂,好像摩挲着這些東西的紋路,他就能透過無盡的時光,看到十幾年前,蜷縮在這裡的那個食不飽腹衣不蔽體的孩子。
看着他驚慌恐懼,看着他瑟瑟發抖,看着他苟且偷生,看着他孑然一人承受着痛苦,迎起狂風暴雨,踏過畜生的屍體,背起巨額的負債,從此卑躬屈膝地謀生,不分晝夜拼命地學習,不顧健康節省着錢财,隻隻盼着早日擺脫天生的不堪,去傾盡所有,成為奢望的一個普通人。
陳清閑倚靠在隔壁屋子的牆上,擡頭靜靜地望着烏雲密布的天,他思考了半響也理解不了,為什麼明明是同一片天空,天空卻能選擇在何處天朗氣清,選擇在哪裡雲迷霧鎖,難不成天氣也是個心如明鏡的妙人,讀得懂局勢,辨得清好壞不成?
他沉吟地出神,驟然,小屋中飄出一陣聲音,瞬間拉回了他的思緒。
那聲音斷斷續續、低沉暗啞,包裹着肝腸寸斷的苦楚,他聽得當下心頭一梗,眼眶乍然酸澀。
那斷斷續續的聲音是許千然的嗚咽——竭盡全力才勉強克制着的嗚咽。
屋外的男女矜持又激動地擁在了一起,溫馨的氣氛惹得局裡連日來的低壓都舒緩不少,起哄玩鬧的打趣适度響起,然而卻通通被一扇大門阻攔,門内陰冷潮濕。
曲明言一言不發地坐在辦公室裡,盯着對話框裡的那一行字,提不起任何的高興,心随着時間流逝,一點一點地下沉。
想到煩悶躁動時,他大灌一口枸杞茶,關掉手機屏幕,重重地摔進椅背,在隔絕了欣喜的室内長籲一口隐忍着哀恸的熱氣,下唇叫他自己咬出了一排深深牙印。
“哥。”為局裡帶來了一陣歡喜的人輕扣兩下門扉,便自然而然地推門而入,帶着兩頰尚未散去的羞赧微紅,喚了聲曲明言。
“舍得來了,我們的大忙人?”曲明言沒有睜開眼,稍稍收斂了少許外洩的不快,擡了擡手示意來人坐到他的對面,“許千然說他明天晚上回來,想吃什麼?自個兒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