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曲明言的離開,是一出劉川用劉山之手做下的調虎離山計!
何歡走出房間,江仲遠刹那大驚失色,看着那人因為常年不走路而姿勢笨拙的模樣,驚慌到瞳仁猛跳。
“你在幹什麼!”他第一次用這麼大聲的方式、用這麼憤怒的語氣和何歡說話。
但是何歡什麼都沒有回答,他别扭地走到門外,轉身關上了房門,把坐了三年其實并不舒服的椅子留在了房間裡,而後站在門口綻放了一個艱澀與燦爛交雜的笑容,笑着看着難得一見的手足無措的江仲遠,開懷得叫人肝腸寸斷。
房間裡留過了他的笑顔,他隻是覺得不能厚此薄彼,想在偌大的别墅裡也留下一個笑顔。
而且顧新世的别墅是顧新世精心設計的,是屬于他們相聚的地方,他不想因為保護一個不值得的他,就這麼弄髒了。
劉川和那群通緝犯的血,肮髒至極,不配污染這片美麗的家,更不配污染他唯一的家——他這一生唯一一個最好的家。
多年前他是憑借雙腿走到了這些人的世界裡,那麼離開的時候,他也想依靠自己的雙腿走出去,而不是在那張許千然用尊嚴和驕傲換來的椅子上。
他側過頭,有意避開江仲遠惶惶不安的眼神,視線落在了門口呂斯周幾人拼命阻攔的身影上,望見那一道道還在無上限增加的似乎不知疼痛的傷痕,笑容凋謝了下去。
他一個人在房間裡想了很多,想到了惡人街,想到了玫瑰街,也想到了幾年無與倫比的宿舍生活,總的将他短暫的一生都回憶了一遍。
可是如今再回首,他居然蓦然發覺,在惡人街和玫瑰街的那些痛苦,一下子好像都不太重要了,他的記憶不知不覺被另外五個人嚣張地占領。
想着想着,和許千然鬥嘴的畫面就猝不及防地插了進來;
想着想着,顧新世唠叨的叮囑就響起在了耳畔;
想着想着,是江仲遠懶惰地在腦海裡躺來躺去;
想着想着,曲明言壞心眼的惡作劇就已經發生;
想着想着,衆人的幾句打趣讓曲天枝羞紅了耳朵和脖子……
他們走在記憶的每一片段落上,讓何歡的世界不再是痛苦。
他們闖入的時候手上拽着太陽,讓何歡的世界不再是黑暗。
玫瑰街上永遠升不起來的太陽,由他們親手捧到了何歡的手中。
何歡貪戀那份陽光,眷戀那份光芒,可是,玫瑰街上的孩子是注定要死的。
就像那些孤兒院下數不勝數的屍骸一樣,他早該是其中的一員,就算他曾經逃脫了軌迹,現在,他也必須為了玫瑰案而死去,為了創造出她的“下一個我”,為了在合适的時間結束這悲慘的一切。
哪怕他今天隻剩下快樂,哪怕五個人的影子把痛苦全部擠走,但是那些抹滅不去的疤痕早就刻進了心裡深處,從他出生起就糾纏不斷。
他騙得了難過的自己,騙不了骨血中形成的反應,他擺脫得了現實中的玫瑰街,他擺脫不了命運裡的玫瑰街。
其實他,自始至終都無路可走。
他就是這麼凄慘。
何歡何歡,以何為歡?
他是不被期望的累贅,他是出生被抛下的拖累,他是換取金錢的商品,他是惡魔手上心愛的玩物,他是巨額債務的腳下蝼蟻,該以何為歡?
三年前他放走了那名普普通通的女人,冒着風險,在市局的河邊歡天喜地地喚出了他排演多遍的、僅有兩個字的稱呼,他夢寐以求着叫出那一聲世間最溫情的兩個字。
但是那個女人聽完單單沖他溫柔地笑了笑,轉身就跳入冰冷的護城河,像多年前揮下屠刀一樣幹脆又利落,冷酷地帶走了他的滿心歡喜、他的孤注一擲。
他的第二位母親确實死在了那晚的護城河分支,他的第一位母親也逃不開命運的護城河,死在了那天的護城河分支。
護城河水的冰冷,像極了他一頭栽入的冬日,刺穿了他不堪一擊的皮囊。
但是好在他還算幸運,要比那群一生都浪費在玫瑰街的孩子都幸運,不屑一顧的老天爺讓他在尋找出路的時候,有幸走過一段意想不到的岔路,在岔路上遇見了世間最溫暖的陽光,給他帶去了一段無比溫暖的日子。
往後他虛妄的歡,是許千然、顧新世、江仲遠、曲明言和曲天枝傾力打造的。
“江仲遠,”他故作輕松地喚了聲眼前人的名字,“你該做你應該做的事情了。”
槍聲如約響起,刺眼的鮮紅染紅了許千然和顧新世的雙眼,他們的世界自此失去所有的聲音和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