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之螢晚上睡得不好,很晚才陷入夢境,又在鬧鐘響之前就醒了過來,短暫又不踏實的一覺。
她起來後收拾好到樓下,比平常早了一刻鐘。
周重西在廚房裡,正在煮雞蛋。
見她下來,他擡了下眼。
尤之螢将書包扔在沙發上,走過去,周重西側過頭問她:“這麼早?”
“是啊,但是你更早。”尤之螢揉了揉臉,看看冒着熱氣的鍋和旁邊的三明治。他好像很喜歡這家面包店的三明治,上次早餐也是這個。
廚房裡隻有小蒸鍋裡的熱水呼呼沸騰的聲音,熱氣不斷升起又彌散開來。
周重西将三明治放進微波爐,窗口有微薄的日光落進來,尤之螢看着他的肩膀,他穿了件黑色連帽的衛衣,是加絨的,帽子往裡一點的領口不知怎麼粘了根白色的棉線頭,大概是裡面T恤上的,她沒有多想地走近一步,擡手想要幫他拿掉,卻不小心碰到了他後頸的皮膚,熱的,溫度遠高于她的手指。
周重西本能地轉過頭,視線下落。
尤之螢說:“有個線頭。”
給他看過之後,她的手臂垂落下去,将小小的線頭攥到手掌裡。
周重西很高,骨架也寬大很多,一側過身來廚房的走道就顯得狹窄,尤之螢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他低頭看着她,目光從她手裡到臉上。
“沒睡好?”他的聲音低低的。
尤之螢輕輕地點了頭。
她也順勢看了看他的眼睛,倒是看不出什麼睡眠不足的痕迹,他的眼睛澄淨,膚色也好,連眼下的那塊皮膚也不像别人那樣一熬夜就容易出現類似熊貓眼的深色或者是烏青。
微波爐工作的動靜蓋過了蒸鍋裡的沸水聲,周遭彌漫的水汽緩慢遲鈍地氤氲在空氣裡。
四目相接的片刻,尤之螢想起了昨天夜裡,随之冒出的還有不合時宜的感受:又忘了去看看他用的什麼洗衣服,為什麼身上這麼好聞。
甚至想讓人聞一下他的每一件衣服。
微波爐“叮”地一聲響,一分鐘的時間到了。
周重西伸手打開,拿出熱好的三明治。
尤之螢要接盤子,被他避開了。
“有點燙。”他擡高手臂直接繞過她,走去外面的餐廳,盤子放到桌上,再回去關掉蒸鍋,取出煮好的白水蛋擱在碟子裡。
尤之螢幾乎不在家裡吃早飯,她平常總是趕在他吃完的時候下樓,拿上早餐就走,今天時間富餘,難得坐下來,完整地吃了頓早飯。
尤之螢吃完了雞蛋和三明治,在喝牛奶的時候,周重西接到一通電話,她看着他講話,聽出是周虔打來的。
果然,他挂掉電話就告訴她,他們上午就會出院。
“你不用再擔心了。”周重西神色輕松,甚至十分自然地朝她笑了。
他不經常笑,生氣的時候也少見,有時候不高興了會皺眉,但大多時候沒什麼表情,他算是個情緒挺穩定的人。
或者是尤之螢不常看到,以至于他笑的時候她總會有些驚訝,反應了一下才應聲:“嗯。”
到學校的時間和平常差不多。
班裡亂糟糟的,不是正常的狀态,因為月考的總排名出來了,相對于班級排名,這個更有意義,大家都在讨論,有人進步很大,神情激動,有人發揮不佳,沮喪得吃不下早餐。
尤之螢剛放下書包就從孫鹭口中得知她進了前二十,排在十四。
等她看到排名表就确認了這個消息,她并不多驚訝,也說不上很欣喜,隻是照常往前看了眼,都是些熟悉的名字,宗怿這次在第十名。
這是整個上午唯一讓尤之螢稍微分了點注意力的事情,其他時間和往常沒什麼不同,不過就是定在座位上一節一節地聽課,隻在偶爾的間隙中,她想到向明意,有些走神。
中午去舅舅那裡,怕他亂擔心,也不想多提什麼。
熬到晚上自習結束,她沒有停留地收東西走人。
沒想到在校門口看到周重西。
今天沒有下雨,他也留在這裡上了晚自習。
尤之螢不想自作多情,但也想不到其他原因。她沒有再做明知故問的事,也因為沒什麼多餘的心思,一路上隻潦草說了幾句話。
直到回去進了門,看見燈亮着,向明意在客廳裡,她心裡才松了下來。
周虔剛給向明意弄夜宵,煮了碗清湯面給她吃,見他們兩個回來,順手又煎了些餃子。
周重西吃了幾個先上樓了,周虔去了書房。
尤之螢低頭慢慢地咀嚼,當她擡眼時,看到向明意擱下筷子,在看手機,大概是短信息,她在回複。停了一會,又繼續。
看上去她和平常沒什麼不同,處理事情仍然利落又急迫。
可是昨天晚上卻是那個樣子。
“最近很忙嗎?”尤之螢忽然開口。
向明意心思還在溝通的事情上,看了她一眼。
尤之螢:“醫生說你需要多休息。”
向明意看着她,很淡地笑了一下,“是有些事情,這兩天就結束了,接下來能輕松一段時間……昨天吓到了?”
尤之螢沒有回答,很仔細地看着一尺外的那張臉。
很多年裡,她自我保護式地避免去和這雙眼睛對視。
人到中年,長相會有不少改變,最明顯的就是眼睛,前半生的經曆、思想、情緒……幸福或是痛苦,大約都會深藏其中。
尤之螢卻和小時候一樣,依舊什麼也看不清晰,她沉默了幾秒,問:“你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向明意愣了下,眼神略有意外,“怎麼了,為什麼這麼問。”
尤之螢沒有說話。
向明意叫她:“之螢?”
尤之螢的睫毛垂落下來,唇瓣微動,卻說不出什麼,隻是告訴她:“你别太累了。”
*
周重西發覺,尤之螢的話少了很多。
平常一起坐車,她總是能找些事情和他講,雖然都是不痛不癢的話題,甚至有些無聊,但她講起來總是一副自然又正經的樣子,聽習慣了也會覺得有點意思。
而她現在常常沉默,偶爾聊點什麼也隻是寥寥幾句。
周重西起初以為她還在擔心向明意的身體,但明明向明意的狀态恢複得不差,也減少了工作在家休息。又以為她月考不佳,但他和盧遊一起去看過櫥窗,她名次比之前更好。
連續好幾天下來,周重西隻能想到一個原因。
因為那封信他還沒給回應,她不高興了,也或者是失望了,才故意冷淡。
可他要等期中考的成績。
這是這個階段唯一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