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返程的車上，尤之螢心中慶幸舅舅回來得很及時，不然她不知道自己剛剛會對周重西做出什麼事，雖然是他先動的手。

大概是宜泠的風太溫和吧，沒有刺骨到足以冷卻蠢蠢欲動死而複生的念頭。

尤之螢讨厭變成食言而肥的人，尤其是重要的承諾，但是……

她現在若無其事地和他坐在一起，手臂貼靠着對方，語氣自如地加入舅舅和他的話題中，眼睛卻在看他擱在膝蓋上的左手，腦袋中流轉着奇異的想法：想揉一揉他手指的骨節。

小皮卡從老街開出去，繞過正在修的那段路，風被隔絕在窗外。

為了轉移注意力，尤之螢撇正視線去看前窗，但是老城區的夜景實在普通，堅持不了幾分鐘，她再次走神了。

幾次之後，尤之螢逐漸對自己無奈，後來幹脆放棄了，就那麼肆無忌憚地盯着他的手，連每條筋脈的走向都觀察得清清楚楚。

車子開回去，停到面館外面。

周重西幫忙卸完貨廂裡的東西，在門口和向明陽講了幾句話就打算走了，當他走到台階下，才聽到尤之螢跑到門口說“等一下”，她轉身回去取了個東西給他，用手提紙袋裝好的糕點。

“你和談月盧遊他們分一分，一起吃掉吧。如果你不喜歡就讓他們兩個多吃一點，不要放太久。”其實不合她的口味，是看到室友們都買這家的，大約算是在北京必買的吧，于是她也帶了一些回來。

周重西接到手裡，低頭看了看，說：“謝謝。”

他仍站在那裡沒走，尤之螢也想再說點什麼，腦子裡沒有停止思考，但是語言的組織能力似乎略有下降，她擡頭看看他的臉，又朝店裡瞥去一眼，然後說，“明天還是來吃午飯吧，反正你中午怎麼都是要吃的，不然好像……因為我回來你就不來了一樣，舅舅也會覺得有點奇怪吧，他還是挺喜歡看見你的。”

旁邊路上有汽車行駛，暖黃色的車燈光從她的臉上一掃而過。

周重西問：“你呢？”

“……什麼？”

“我不清楚你想不想看見我，我覺得可能不來更好。”

他的聲音沒什麼變化，語氣淡淡，像是随意接了這麼一句，且内容有種懶得修飾的坦誠，尤之螢卻聽得心虛起來：“我不是都叫你來了麼？”

聲音擡高了一點，因為帶了情緒，整張臉都更有生氣，那雙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側面投過來的亮光清晰地照着她額角的碎發和細絨絨的眼睫。

很多小動物在應激狀态會有本能反應，毛發豎立起來，變成毛茸茸的狀态。

“炸毛”的人追問他：“是不是要我去你們班裡請你呢？我雇個轎子好不好？”

“那倒不用，你也雇不到轎子吧。”

“……”

尤之螢皺起了眉毛，在這時候卻看到周重西笑了，他微微垂下眼，沉斂的笑容慢慢擴大，薄而紅的唇呈現引人注目的弧度，過了幾秒擡眸，清淡的眼睛看她一下，“我走了。”

真的就擡腳走了。

沒說明天來，也沒說不來。

尤之螢回到廚間幫忙洗碗，她戴着長手套忙碌，清潔劑在熱水裡起了很多泡泡。

所有的碗都洗完一遍，在泡沫從出水口流下去的時間裡，她短暫地發了一會兒呆，忽然轉頭問舅舅：“我媽媽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向明陽在鹵牛肉，往鍋裡扔大料，回答：“早不了，要到除夕。”

隔天中午周重西準時出現在店裡。

不隻他，談月和盧遊也來了，顯然是知道尤之螢回來了，趁着中午的空檔過來碰個面。

這點時間當然不夠聊的，于是約了等他們放假再聚。

而周重西之後照常每天都來，因為有兩個人分擔外間的工作，中午的忙碌時間店裡也顯得有條不紊。

這段時間裡尤之螢被孫鹭喊去參加過一次小團體的班級聚會，後來孫鹭随父母回去隔壁市的奶奶家，她就沒有别的社交了。

直到十号那天下午，宗怿喊她出去玩。

從北京回來，他們還沒見過，正好中午在店裡忙完沒什麼事，尤之螢爽快地去赴約。

宗怿定的地方不遠。

雖然已經畢業，但大家的活動好像還是喜歡安排在學校附近。

一中後面的小商場，一中人最常去的消遣場所，二樓的“藍月光”KTV，三樓的球館，四樓有家餐廳“荷塘月色”。

宗怿在二樓開了個大包間，人不少，尤之螢進去晃了一圈，都是他們那一屆的，有很多熟人，不熟的也知道彼此是誰，點個頭搭句話就能聊起來，像個小型校友會。

後來他們去了上面球館。

三點半談月打來電話，談老師在那頭歡呼自己解放了，問尤之螢在哪兒，要不要搞點活動。

“我的出獄期隻有八天半，所以每一個小時都超級寶貴。”

尤之螢表示理解，把地方一說，叫她過來。

談月一聽，那正好啊，他們班那幫人也要去藍月光組個場子，她兩邊玩玩，哪兒都不耽誤。

尤之螢于是問那周重西呢，他今天是什麼安排？另外有活動，還是也來湊你們班這個局？

結果談月異常機敏：“尤之螢你現在是不是太關心他了？現在不用回答我，等會當面說。”

說完一下挂了電話，根本沒回那個問題。

半個小時不到，談月來了。

尤之螢在三樓欄杆那裡等她，宗怿也靠過來休息，兩人說了幾句話，聽到聲音叫“尤之螢”，側過頭向下看，談月朝他們揮手，她從電梯間過來，和三個女孩并排走着。

在她們身後，隔着一段距離，稀稀拉拉又走過來一撥男生。

尤之螢視線落過去，一眼看到中間的人，趕巧，他扯下帽子，擡眼。

冷不丁地，對視了一下。

他左手邊的盧遊，張嘴就叫“學姐”，又說：“學長也在啊！”旁邊幾個男孩跟着喊學姐學長。

尤之螢朝他們笑了笑。

宗怿朝則招手叫他們上去玩幾局，那些男生嘻嘻哈哈應着，說等會上來，揮着手走去包間方向。

“你等我一下！”談月說。

尤之螢點頭。

一群人轉進過道，從視野裡消失，尤之螢的臉仍朝着那個方向，宗怿看她一眼，說：“人走了。”

尤之螢轉過頭。

宗怿擡了擡眉，“他是你對我沒興趣的原因，是吧？”

“……”

看着她的表情，宗怿笑了出來，“啊被我發現了。”

尤之螢差點接不上話，緩了兩秒，“你詐我啊。”

“是你心虛。”宗怿别開臉望着樓下，又笑了兩聲，“周重西……去年三模那陣，聽趙老師說過他，那次附加題全年級沒一個人答全了，拿給他做是滿分，挺厲害啊。”他慢慢扯平嘴角，側過臉，“我就是很好奇你們怎麼認識的，難道隻是坐公交車順路？别告訴我就這麼簡單，那我會不甘心。”

沒想到他這麼突兀直白，尤之螢愣了下，尴尬多少也有，但他爽快，她也沒必要含蓄躲閃，寥寥幾句話給他講明情況。

宗怿聽完表情複雜：“我要消化一下。”

這回尤之螢倒是笑了。

“行，你慢慢消化，我下去一下。”她看着手機，“談月叫我。”

宗怿擡手示意她随意，當她走下幾級台階，他又出聲，“诶，尤之螢”。

她回過頭。

“朋友還是可以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