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萬鈞之下,所有的聲都靜了,所有的膝都跪了,所有的頭都低下了。
藩王不再發言,任憑宗主的暴怒嘶吼。
“陛下!”擡起他八分之三的華夏面容,德米特留斯王子用秦語對初次見面的祖父開口道:“那是上帝的天使對其顯身,命亞伯拉罕去做的……”
國宴通宵達旦,消耗酒肉無數。
每道佳肴端上,必然被侍者分出一份,放入餐盒;美酒則直接分出一隻酒甕來。
然後,帶出喧嚣的大殿,把木盒和陶甕交給維摩納座艙裡的空鬥士。
後者啟動載具,飛越不眠不夜之城,降落在于渭北始皇帝巨像腳下,把餐盒交給守在這裡的宮人。
漆黑中,銅像鑲嵌玻璃的雙眼透着黃光。
宮人背負酒食,從巨靴之間的門廊奔入中空的巨像,乘升降梯抵達祖龍寬闊的頭顱。
這裡是“銅宮”,其西廂為掌管舊宮的郎中令官署,東廂則是一間豪華監獄,二者各用一隻巨眼作為窗戶。
一鐵栅,一木門,一名孤單犯人被關了二十二年。
在這兒,他可以胡吃海喝、大喊大叫,但皇帝有诏:
任何人不得與之攀談,就連郎中給他抓藥時也不能問話。
此時,身穿寬大交領深衣,麻黃疏發紮成高髻,跪坐在竹編地席,肥碩的囚徒透過充作銅像左眼的鐵窗,一邊享用送來的佳肴,一邊南望燈火通明的皇宮。
他在想什麼呢?
西天月落,東方破曉。
巨像腳底,空蕩冷清的早班龍車離開鹹陽東驿,與秦川同奔向日,隔河遙遙駛過骊山北麓。
秦始皇陵高聳的九級封土之下,千古一帝正一動不動躺在他生前為自己選定的天外墓穴之中。
開出百哩之後,龍車爬上一座巨型立交橋,從此可選擇去東北方的汾河平原,或是向東南翻越秦嶺抵達軍事重鎮“尼科波利斯”,或是向正東開往“峽城”,但都先得跨越洶湧的河、渭之彙。
黃河圍繞着黃土高原形成了一個綿延上千哩的大幾字灣,在戈壁南緣留下雲中和九原所在的河套綠地,然後因陰山阻擋而南折,先與汾河交彙于龍門瀑布,百餘哩後又在此與渭河團聚。
秦嶺森嚴的王氣,讓水龍再次屈膝于神聖的華山之下。
由南向東急轉彎,黃河在群山間繼續東行三百哩,然後沖入一望無際的大平原,經由一道堤防高砌的河道瀉入東海。
控制秦晉高原上黃河谷最後一段的,是古稱陝縣的峽城。
不過,其所得名的三門峽在二十五年前就被壓在一道宏偉大壩之下了。
龍車經停這大軍駐防的險隘,避開無路可走的深谷,駛入正東方的伊洛平原。
其面積雖比汾、渭平原狹小,卻是大秦第一都會的所在:
索多瑪波利斯Sodomopolis,浮華琛麗,帝都不及。
一如新都是對鹹陽的外延,索多瑪波利斯也是從古城洛陽發展起來的。
作為神州的地理中心,“宅茲中國”的洛城在五百餘年裡庇護了倉皇東遷的周室。
從前宗主國手裡搶走“天命”七十六年後,赢秦還在姬周八百年的陰影下疲于奔命。
盡管已經廢封建、行郡縣,盡管朝廷對先帝不再上谥号,但是周代的陰陽合曆依然通行神州大地,不合常理地讓新的一年從十月開始,使寒冬成為四季之首……
發轫于古樸的舊城,大秦的商業首都橫跨洛河、伊水,抵達黃河南岸;
紅瓦白柱之間,一座巨型石砌方盒顯得鶴立雞群。
帝都的呂氏大競技場為橢圓形,平日閉館,每四年舉辦一次奧林匹克運動會;
而索多瑪波利斯的這所“宋氏大競技場”為長方形,是“角鬥式”的唯一合法場地。
那是奴隸鬥士和病狂野獸之間的生死角逐,旬月上演,萬民空巷。
灰暗油膩的龍軌,從鐵石心腸的城邦發散開來,但我們繼續沿東西龍脈飛速前行,途徑大平原上無數市鎮,抵達洶湧翻騰的藍青大海,讓兩耳充斥着驚濤拍岸的節律,讓口鼻灌滿那爽脆的鹹腥氣息。
登上那座山石聳峙的島嶼,步行通過遮天蔽日、野獸出沒的叢林,來到島的東岸,望見東邊又一座雙峰小島,其内岸藏着一處破敗漁村。
由東海郡庫斯縣管轄,這無名小屯被落在了古老的華夏,也好,也不好。
紅日高升,一名布衣粗褲、頂着髻子的青年将漁舟從沙灘推入浮沫。
他哪裡知道自己踏上的,将是怎樣一場奇幻苦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