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距離在西川大廈舉行的企業家交流晚會正式開始還有兩個小時。
天仍然很亮,街道上往來如織。背着吉他盒的男人走在人群裡,在周圍層疊的笑語中顯得很沉默。
毫無疑問,諸伏景光是一個好人。
這裡的好人并非指代群體給予個人的社會評價,當然,也不是他本人的自稱。
對諸伏景光來說,這個詞更像是一把量尺、一個目标,甚至是一個美好的祝福,它言傳身教自遠在長野縣的兄長,再往前追溯,還可以牽系到他已逝的父母。
在這樣溫柔的家庭裡長大的諸伏景光,并不意外地也長成了一個溫柔的人。
不僅僅是流于表面的行為舉止和語言習慣,在他的前半生裡,這個詞被雕琢出了更加包容的含義:年少時,罹患失語症的他受過這份溫柔的恩惠;而擁有力量之後,他也從不吝于将這份恩惠帶給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因此,“諸伏景光是一個好人”,這不隻是一句輕飄飄的陳述。
它更具現的象征則是道标。
這枚緘默的道标矗立在諸伏景光擡頭可見的距離前,從他踏入警校的那條來路一直延伸到他接受卧底任命的這條去路,經年累月,曆久彌新,他笃信那上面沾惹的塵埃總會被沿途風雨洗去,因而内心始終有敢于面對的坦然。
——但如果是血呢?如果那上面濺上了無辜之人的鮮血,他還能毫無動搖地前進嗎?
還是說,從心裡産生這種疑問的那一刻起,就代表他已經動搖得都快要露出破綻了……
話雖如此,向前的腳步是不想也不能停下來的。數小時後就要親手奪去那個名為西川龍成的普通男人的性命,這是諸伏景光得到代号後被下達的第一個任務。
之前為了騙取信任,他在行動中表現得毫無疑點,如今想要在這次任務裡做什麼手腳,換來的很可能是被懷疑甚至前期功虧一篑的後果。
這代價太昂貴了。顯而易見,他支付不起。
隻是每每走神間,諸伏景光總是難以遏制地想起在警校的那四年。
在此之前,□□的槍口隻喂給過各地的軍火販子和數不清的黑幫,對着死不瞑目的屍體,他尚可說一句咎由自取;在此之後,他又該如何證明,經由自己之手射出的每一顆子彈,都還堅守着律法精神的公正?
“喂!等等——倒是看着點路啊……”
“……啊。非常抱歉!”
差點把面前嬌小女性撞倒的諸伏景光猛然回過神來,随即他下意識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接。
遺憾的是,他的運動神經到底還是沒跟上他的動态視力,不慎掉出對方提包的事物與他的指尖擦身而過,徑自滾落下去。
“請讓我來就好。”
他制止了對方慌忙翻找的動作,目光很快在擁擠不堪的地面上鎖定了那順着慣性滾動的半個巴掌大的圓盒。
這個像是化妝品的東西骨碌碌地滾了一路,直到最後停在某個人的鞋尖。
諸伏景光眨了下眼,看着對方彎腰撿起後将東西遞了回來。
“給。”
聲音跟體型一樣都屬于女性。臉的話,隐在兜帽下看不清楚……不過諸伏景光也沒有探究的欲望,他禮貌地收回視線,将圓盒還給剛才撞到的女士:“謝謝,不過這是這位小姐的東西。”
對面的女人對此不甚在意,隻是看了看他,随後伸出被黑色皮革包裹的手指了指他背後的琴盒,開口時的聲音很平和:“走路要看路,注意安全哦。”
他想起剛才的走神,有些慚愧:“是,我太不小心了。”
将物件好好收回提包的嬌小女性也将注意力分了過來:“就是說啊!這位是玩音樂的吧,樂器都是很貴重的哦?這次隻是撞到我還好說,要是把吉他碰壞就可惜了……”
諸伏景光解釋道:“隻是個人興趣,還不到‘玩’的程度。不過裡面其實是貝斯……”
他的餘光看見對面兜帽下露出的半張臉上似乎笑了一下。
“說起來,剛才真是不好意思,差點害你摔倒。”
“小事啦,别放在心上。我也差不多該走了,拜拜!”
“嗯,再見。”
等交談之人遠去後,諸伏景光環顧了一圈,發現那個戴着兜帽的女性不出意外地已經離開了。
大概是多心了吧……壓下心中隐約感覺的異常,諸伏景光将沉重的琴盒往肩上攏了攏,繼續向前走去。
下午四點五十。
西川大廈的入口處已經禁止外人通行,在确保最後一位來客也已經入場之後,兩個保安回到門前,一左一右站在門口,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着面前路過的每一個人。
在他們身後,一道輕飄而鬼魅的身影迅速穿過回廊和電梯間,無聲地直奔樓梯。
智子壓根沒把餘光分給門口的兩個守衛。她足尖點地,特制的長靴靴底像是蜻蜓掠水般飛快地踩過一階又一階樓梯,以超出常理的速度不斷提高着自己腳下所處的樓層。
此時,整棟西川大廈的内部結構像是三維視圖一樣在她腦海中拔地而起,而剛才踩點的一個小時則夠她做更多準備。
面對前方的一個轉角,她毫不猶豫地轉進右側标着安全出口的門内,在她的身影消失後的兩秒,一個腰間配着警棍的保安按照路線巡邏了過來。
他在智子腦中的标志是一個會動的扇形紅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