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風冷,霍蘭在一旁點了把火,将槍縮成燒火棍大小,百無聊賴地撥弄着火心,道:“打斷了那麼多骨頭,不死也廢了,你還不滿意?”
想了想,又道:“報仇嘛,還是要殺他全家來的痛快!可聽說他是神族,全家早被殺了,大不了,咱這會兒再去一次,這次你别急,我給你一把刀,咱們一擊緻命,殺了便跑,如何?再不解氣,割了他的腦袋,拿他的頭蓋骨給你做酒器,或者做夜壺?或者怎麼惡心怎麼來?”
白雲鶴收好乾坤袋,撿了一根柴,在地上寫寫畫畫,霍蘭湊上去看,隻見他寫道:“你今日太冒失。”
多虧今日用霍骁之名震懾住韓淵,否則他們貿然闖入被發現,下場不知多慘。白雲鶴不怕死,卻不想再多連累一個人。
霍蘭半點也不覺得方才有多兇險,隻驚喜白雲鶴終于肯理自己了,但又好奇,為什麼是寫,不是說?
于是在他旁邊寫道:“你為何不說話?”
白雲鶴忽然轉頭看着她,表情像是一言難盡的樣子。
霍蘭不解,心想,真是沒意思的人,又做這模樣給誰看?哼了一聲,道:“幹什麼?你為何不說話?聲音很珍貴,旁人聽不得麼?”
白雲鶴用腳擦了方才的字,又在地上寫:“啞了。”
早在三月前,在那日,嗓子就已經喊啞了,也不知究竟是哪裡壞了,總之喉嚨劇痛無比,不能開口、不想開口、也便開不了口。
“啞了?”霍蘭道:“你嗓子啞了?”又站起來,道:“你不早說,白白害我廢那麼多心思。”
白雲鶴不知道她廢了什麼心思,她自說自話地跟了自己一路,自己也沒有一句想要回答的,或者說,他已經不像和這世上任何東西産生再多一些的聯系。
他什麼都沒了。
人為什麼會因為失去而痛苦?也許正是因為得到過,倘若不得到,就永遠也不會有失去的痛苦。
如今除了這條命,這肉身之軀,他什麼都不想再扯上任何關系。
霍蘭道:“走走走,回将軍府,我叫爹爹給你治。”
白雲鶴在地上寫下:“你走。”
霍蘭道:“你又怎麼了?”
白雲鶴望着火光,火還在燃,那躍動的火舌往上蹿,又因蹿得太高一下掉落,而後繼續往上蹿,繼續掉落,周而複始,不知有什麼意義。
原本就都是沒什麼意義的。
白雲鶴又在地上寫:“謝謝你。”
“哈。”霍蘭蹲下來,頗有些驚奇:“不客氣,你多跟我說些話,最好跟我回去,别叫人擔心,爹爹每日要忙軍務,還要擔心你,很累的。”
沒得到回應,又道:“呐,你的事呢,我也聽說了許多。”
她眼中閃爍着好奇的光芒,接着道:“近來有很多的傳聞,有一條,啊這條不是,這條是事實,你的那個朋友賀丹青,是皇伯伯的侍人吧?皇伯伯好像很喜歡他來着,但是傳聞又說,你與賀丹青互生愛慕,攜手出宮,浪迹天下,後來被皇伯伯找到,棒打鴛鴦,凄凄慘慘戚戚……”
又道:”這賀丹青,便是如今的韓淵?嘿,模樣倒是俊俏的很。”
分明是冒犯不已的事,她說起來卻沒有半點覺得不妥的意思,相反,雀躍的心思壓也壓不住,偶爾提到某些節點時,還會咧開嘴,眼神略帶羞澀的笑起來,腦袋瓜裡不知道又想了些什麼。
也許是真的太年幼,面對這樣一張童真的臉,哪怕她肆無忌憚地在當事人面前說起這不堪的謠傳,竟也不讓人覺得有什麼冒犯。
霍蘭想着韓淵的臉,捧着臉笑了笑,接着道:“這故事都是他們編的,皇伯伯我又不敢去問,若教爹爹知道,罰我不許出門便完蛋,你能不能告訴我?是這樣嗎?是這樣嗎?”
白雲鶴像是凝滞住了,又陷入了誰都不理的狀态,霍蘭自讨沒趣,又道:“爹爹說,你自小沒出過皇宮,性子沉悶,哼,這也太悶了,怪不得不招人喜歡。”
話鋒一轉,又不忿道:“不過啊,我覺得皇伯伯也太過分了,聽說是他将皇伯母關了起來,也不許你出門,這才叫你變成如今的模樣,皇伯伯這點便叫人讨厭的很,三心二意、心猿意馬,半點忠貞也沒有,不像我爹爹,雖然我從來也沒見過媽媽,不過我知道,爹爹時常對着媽媽的遺物睹物思人呢。你和賀丹青偷跑出宮,定也是因着此事吧?那你們當時為何不将皇伯母也帶走?”
她是真的好奇此事,她還好奇很多事,問過很多,白雲鶴都沒回答,便道:“算啦,其實韓淵說了,是也許死了,那也許還沒死,爹爹說萬事哪怕笃定,也有一線生機,更何況這種不敢笃定的事。”
“而今啊,韓淵與我們劃江而治,皇伯伯和爹爹好像總想見見他,可他不願意見皇伯伯和爹爹。”
事實上,她一直覺得韓淵是個好人,至少在爹爹那得到的所有消息都告訴她,韓淵這人不壞,因此她對韓淵并無懼意,甚至老早便想見見這個傳聞中的天下第一法師,私以為,滿天下應該沒幾個真的記恨韓淵、不想見韓淵的人。
隻不過韓淵無論如何也是一個反賊,如今又和大黎劃江而治,可謂是反得徹徹底底,若不帶上白雲鶴一同去金陵見韓淵,爹爹罰起來半點也不講情面。
今日一見,果真覺得韓淵是個令人可親的長輩。
霍蘭道:“爹爹曾與我講過不少他們當年的事,韓淵這人最是慈悲,有時連隻螞蟻也不肯踩死,要我說,但凡賀丹青有一線生機,他都會幫忙的。”
“不對不對不對,反正啊,也許未來賀丹青還能活下來,你就好好活着吧,我聽人說,當日你雖打不過韓淵,可也殺了韓淵一劍,正中胸口,就這樣韓淵都沒殺你,隻是廢了你的修為,多大發慈悲?要換了我,骨頭都給他搓了。”
霍蘭說得正起勁,忽然感到一絲不尋常,抓起白雲鶴便飛到空中,定睛一看,果然見到一處草叢在抖動。
“什麼人!”一聲厲喝,霍蘭跳下去,一腳從草叢中的人踢了出來,那人在地上滾了幾圈,露出臉來。
白雲鶴眉頭一皺。
霍蘭道:“英全?你還沒死?”
舉起槍便要送他去見閻王,英全持槍擋住,臉上表情頗為意外,道:“哈哈哈……是你們兩個,楚白,修為都沒了,靠這個小崽子,你們想和我打?”
霍蘭道:“别廢話!”
殺上前,兩人戰在一起,英全不欲與霍蘭打,幾次都想抽身,都被霍蘭纏住,不能離開,但二人實力相當,戰了三百回合,誰也奈何不了誰。
英全似乎是受了傷,說話總有氣無力,被霍蘭纏得不堪其擾,便喊道:“楚白!姬夫人好歹救過我的命!我們都為大虞神裔,這才是他們容不下我們的原因,你我才是同道人!”
霍蘭道:“休要蠱惑人心!”
英全道:“小鬼!你當你爹爹是個什麼好人?你的爹爹,你一口一個皇伯伯的人,當初是如何對着殺害你母親的兇手稱兄道弟的?你不知道吧?”
他又道:“你們别以為天門沒開,神就死了,神君孤身入地宮,可不是絕無防備,隻要他們回來,你母親就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