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錦書忽然間沉默了。
的确,她是雲家三小姐,雖未曾有過婚約,而且短時間内的将來也不會有,但婚約遲早都會來的。她會嫁與一個她可能從未見過的男人,無需什麼情什麼愛,隻是順利生下個繼承人便可,然後了卻餘生,安然做一個政治聯姻的工具罷了。在當今的藍晶中,女性,向來都沒有什麼地位可言。何況,雲家也不比雲渺蘇家,蘇家這般畢竟隻是個例,家族實力強大又掌有兵權——蘇家算是将門世家,總有将才于世,這也是蘇家能形成此等嬌慣家風的基礎。
雲錦書若是喜歡上什麼“不該”喜歡的男子,那個“可憐娃”多半會被打斷一條腿,然後扔出城南門外與野狗作伴。但若是她喜歡上一個女子,那……
雲錦書也說不出後果如何,但想來也不會比上一種好多少便是了。再者,喜歡女子本就不符合倫理道德綱常,不被幾乎所有人接受,更何況,那個女人,還隻是一個青樓的歌伎?
雲錦書沉默了下去,宮薔柳也沒在這方面多說什麼。都不是什麼蠢笨之人,有些話,點到為止即可,心領神會無需言說。于是,她換了個角度,輕聲道:“月樓是我最喜歡的孩子,她雖說是花魁,但終歸是勾欄裡長大成人。我并不指望她能有什麼頂好的歸宿,若是有人能真心愛她、護她,我便滿足了。但她如果會因此而受傷害,那必然不會是我所願的。”
“我會護着她的。”雲錦書擡首,與宮薔柳對視,眼中滿是堅定,甚至顯得有些倔強。“她說了,她是我的,那我便會全力護着我的人。”雲錦書很認真地說道,與其說是說給宮薔柳聽的,倒不如說是說給自己聽的。
“我不反對你們在一起,即使雲小姐你也是女兒身。事實上,月樓她曾經……”宮薔柳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卻沒再往下說,而是換了個說法繼續說道,“我相信你會護着月樓,但你真的能護得住嗎?你有那麼大能力嗎?即使你家裡人真的能接受你同樣心悅女子之事,但他們能接受你所喜歡的,隻是個青樓歌伎嗎?”
雲錦書再次沉默了,雖然宮薔柳的話有些激進而錐心,但卻句句屬實。她,很難護得住月樓。
宮薔柳稍稍緩了口氣,柔聲道:“我的話可能有些失了偏頗,如若有禮數不周之處,還望雲小姐海涵。話已至此,其餘的還請雲小姐思量。月樓快該回來了,希望雲小姐能将這次會話,當作是一個秘密。”
“這些事,我自然不會與她講的。”雲錦書搖了搖頭,倏而笑道,“我隻想讓她開心啊,怎麼舍得讓她憂慮呢?月樓眉間的愁好不容易被我驅散了,我可不想功虧一篑。”
“那便好,在這一點上,雲小姐确實很獨到。”宮薔柳輕輕颔首,恢複了柔媚的嗓音。
雲錦書剛欲再說些什麼,突然神色一動,目光看向了門口,眼神帶着如玉般的溫柔。就在随後,輕輕的敲門聲響起,伴随之的還有李月樓的嗓音:“媽媽,我已經取好了臨山春。”
話語間,李月樓已經推開門走了進來,第一眼見到的卻不是正對着的宮薔柳,而是一旁帶着柔情眼波的雲錦書。她的嘴角不自覺彎了彎,才走向了宮薔柳,道:“媽媽,這可是你房裡最後一罐臨山春了。”
這句話都尾音,都微微上揚了起來。顯然,她的心情極好。
宮薔柳輕輕一笑,這些小細節,她這般一個人精如何能察覺不到。“我知道了,下次出行的時候,月樓你陪我去市集上買些便是。”
她很少見月樓笑,但最近,她已經見了不少次了。
李月樓熟稔地開始煮茶,此為待客廳,各式器具還是有的。治器、納茶之後便候湯,沖茶刮沫,淋罐燙杯,最後斟茶。一套煮茶之法如同行雲流水,顯然并非一日之功。
伴随着袅袅水霧與茶香,李月樓為宮薔柳與雲錦書各奉上一杯茶,儀态舉止端的是沉穩端莊。若是說她為大家閨秀,不識得她之人恐怕也難生心疑。
雲錦書并不懂茶,隻是簡單聽聞過粗老或緊實或存儲較久的茶葉,第一杯茶水要傾倒掉。而一些名貴珍品的茶葉,制茶技藝上佳的,則無需洗茶。而方才雲錦書并沒有這一步,可能因為這臨山春也是什麼高檔茶葉?
她看了看茶湯,琥珀色的茶水透亮清澈,淺嘗一口,便能感受到淡淡的苦澀從舌尖暈開,然後很快地散去,伴随其後的微甘,也讓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雖然不懂茶,但雲錦書還是能評一句好茶。當然,在她眼裡,煮茶之人,自然占了這稱贊的絕大部分。
“這茶煮得極好。”雲錦書如是說道。
“不敢當,憑技營生罷了。”李月樓輕輕一笑,淺行一禮。
宮薔柳佯裝喝着茶,卻是借着茶盞掩着目光,看向這仿佛眼底隻剩下彼此的二人,她會心一笑,旋即,卻又是輕歎了一口氣。放下茶盞,她柔聲說道:“膳房應是備好了菜肴,我先去看看,你們坐下稍等一會兒吧。”
語畢,便起身離去。
李月樓行禮告别,雲錦書卻是看着宮薔柳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她這是……給自己二人留下點單獨相處的空間?可是自己二人也并不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