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視而笑,一旁的竹子似也因此而有所感觸,落下葉片上承載的積雪,砸在了顔霜肩上白絨。炸開的雪,在二人臉上都留下了印記,恰似某種神聖的契約。
共赴,往後吧!
……
待洛千裳也離開後,此地便恢複了甯靜。無風無雪無晴日的天氣便就是如此,沒有人聲的時候,安靜到近乎可怕,放眼望去,無論看哪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近乎死寂的單調與孤獨,足以把人折磨地瘋掉。
但她已經習慣了,她從前,也經曆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孤身一人,早就不是什麼特别可怕的詞彙。
除了今日的青烨與洛千裳,近些日子大抵是不會再有其他人來尋她了。并非是聖臨不養閑人,而是那些曾經的閑人,如今都有了不能閑下來的理由。而當今的閑人……唔,不熟。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境遇,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他們這一代人基本進入了宗門的核心圈子,也便代表着下一代人展示的舞台到來了,他們這些“老家夥”,确實應該給新一代的年輕人讓讓位置了。
顔霜把該掃的雪掃淨之後,來到了稍遠處的崖邊。
她當然不是想跳下去,隻是習慣來此稍稍站一站,想想事情。或者幹脆什麼都不想,單純地放空自己。
修者歲壽漫長,長生可達千年歲壽,學會耐得住寂寞,也是一門必修課。她顯然很早就學會了,并且掌握得很好,總能找到一件能夠放空自我的事。
她投下一團溫熱的玄氣團,解凍了崖邊下方的一個小湖。這山間之水,此刻亦如谷底之天,倒懸着天穹上的雲朵,天、地、谷三處,形成了連綿不斷的素白。
美是極美的,凄清了些也無可厚非。
顔霜靜靜地站在此處,思緒紛飛,一時之間,也飄向了遠方。
……
距離她回返聖臨,已經過去了接近兩個月。這段時間,她見了些人,知道了些事,哪怕舊友與她相勸,她依然自感無顔留在宗門的。
于她,宗門自始至終都是恩大于過的。襁褓年紀,是師父心善撿了她回宗養育,也是師父教的她本領,甚至還力排衆議給了小小年紀的她一個聖女的身份。縱然年少恣意的她并不愛這個身份,但因其而享受到的資源和條件,可是一分都不曾少。
可以說,在她遇見洛魂之前,宗門對她隻有恩而無過。
哪怕是她被洛魂“誘拐”出去,宗門也始終針對的是洛魂,對她都是以和婉的手段勸誡她回返宗門,從不曾傷她。
而她最後如何回報宗門的呢?
殺了三名聖域,棄宗而去。
盡管師父說,這三名聖域本就是預計要清理之人。但她清楚,沒到時候就把人殺了,促使了師父提前與部分長老發生決裂,這也是後續師父再一次受罰的重要原因。若非宗門屬實有些青黃不接,無人可用,而師父的聲望與能力一時無兩,隻怕是這宗主的位置留存與否也難說。
再後來,宗主的部分權能被分割予了六堂,師父對于宗内事務也漸漸少了參與,任由六堂自行發展。
直到,某年某月某日,師父靜極思動,外出一趟,又撿了個青烨回來。而這早慧的小姑娘被長老選中,成為新一任的聖女。其行事周全而滴水不漏,立法嚴明幾近嚴苛——不夠暴力也鎮不住部分恣意散漫慣了的門人,這才讓宗門再度進入了穩步發展的階段。
如今,聖臨宗依然是諾德爾撒最為龐大的宗門,雄踞一方,是北境當之無愧的頂尖霸主。而其内部到底有什麼彎彎繞繞,便不足為外人道了。
所以,當日顔霜見過師父,見過幾位尚在宗内的舊友之後,便離開了宗門,在羅浮嶺安了家。恰巧,洛魂的舊居居然還未被歲月完全侵蝕,她便修繕一番,定居于此。
舊友們偶爾會來此與她說說話,感慨一番時過境遷、滄海桑田,繼而繼續忙碌自己的事務。也便隻有顔霜,在每一次閑談之後,都是無所事事的。
也會有她不曾認識的人欲圖尋她,大抵是想見見這曾在二百多年前攪動江湖風雲的人物是何等風采。又或許,隻是想瞧瞧這前任聖女如今究竟是何等境遇,會不會因她過往的舉措而悔恨?
隻可惜,知曉她在這般偏僻處的人,也就那一些。尋常想湊這個熱鬧的門人,可沒法尋得她的所在。
她就這般清閑地過着,一直到了今日。
可她也沒想到的是,今日的确沒有舊友再來同她閑談,但卻來了更為重量級的人物。
當那一襲白綢金線的長裙出現在眼前的時候,顔霜是愣住的。她看着那如垂憐衆生的神祇般的面容,微微失神片刻,這才行了見禮,喚一聲“師父”。
“近來可好?”
司無琰見她,大氣明豔的容顔也浮了幾許溫柔的笑出來,就像許久之前的曾經。哪怕是過了這麼多年,她對她的徒兒,也從未改變。
顔霜便被這似要傾倒世間的笑給俘獲了,本是平靜如水的心境,一瞬間就掀起了風浪,所有的故作平淡、所有的故作堅強,霎時都作了雲煙散。隻因這一句簡簡單單的問候,她便從清冷疏離的顔霜,重新變成了名曰奏的小姑娘。
小姑娘終于又回到了她師父的懷中,然後,無聲地流下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