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紀元,9014年,盛夏,通天淵。
經過一個來月的休養生息,洛魂的身體也漸漸好轉了過來。哪怕有着真正的堪稱造化的靈丹妙藥,他那渾身上下都是足以緻命的傷勢,恢複起來也絕非易事。而在養傷期間,老劍神來看過他兩回。
第一回是打了聲招呼,直言你的傷勢非我所救,贈丹者另有其人。至于此人是否需要你的道謝,還是待日後你們相見再論——如果有機會的話。
洛魂傷的太重,隻是解除了性命之憂,連回老劍神的話都有些艱難。對于老劍神所說,隻能以氣音作簡單回應。老劍神似乎也沒想與他叙舊,也沒有要多解釋幾句的意思,在他身邊留下了些食物與水,便徑自離開。
老劍神第二次來的時候,月明星稀,正是一個月朗氣清的盛夏夜晚。
洛魂的骨頭剛痊愈,已經能做些簡單的動作,但各處血肉尚未複原,距離完全恢複行動能力還有段距離。疼固然還是到處都疼的,但他愣是一聲不吭,硬扛着開始嘗試活動手腳,似乎是想對老劍神行禮道謝。
老劍神并未在乎這些,但洛魂還是堅持行過一禮,不曾有半分缺省。
說洛魂此人死闆而迂腐,好像也沒錯。但有時候,還真的需要一點認死理的死闆,才能在某些時刻恰到好處地觸動人心。
而老劍神這次來,倒似乎隻是來與他閑談幾句。他說,他已經尋得了一些針對黑錦的法子,起初有些效用,但很快便被黑錦所破,老劍神加以改進,而黑錦加以破解。而兩人拉鋸戰了這些時日,終于在今日取得了些成效,黑錦未能破解禁制,暫且陷入沉睡。而身心俱疲的瑾白也已睡下,心中頗有成就感而無心入睡的老劍神無人可說,便想到山下還有一個洛魂,便來與他聊過兩句。
洛魂亦是直言,老劍神當真如此言不避諱。
老劍神則說,如他這般年紀這等閱曆,再像年輕人那樣遮遮掩掩似乎沒什麼必要。倒不如率真一些,返璞歸真,心中想什麼,口中便說什麼。他無需怕錯,怕的是錯了還被人奉為圭臬,這罪過可便不小了。
洛魂颔首,表示贊同。随後又問,二丫……瑾白她近況如何?
老劍神應他,修為入道,劍道入門,劍法小成,廚藝高漲。唯一令他這師父不滿的,便總是對你這小子念念不忘。
洛魂笑笑,卻也似乎隻是禮貌性的笑,很難從那個沒有溫度的臉上看出什麼真心高興的情緒。他平靜地說,他不過是在瑾白最需要人陪伴的那一段時間裡,恰好出現在了她的世界,将那陰霾一掃而盡。盡管自己有着其他的目的,但還是免不了在那單純的小姑娘心中留下深刻印象。不過,以後長大的話,她會明白,這與男女之情并不搭邊,僅僅隻是年少的依賴。而随年歲增長,這份依賴也會随着記憶的遠去而逐漸消解。故而,老劍神不必太過擔心什麼。
老劍神卻搖搖頭,這本就是她最艱難的時期,僅有的高光,盡數是你。
洛魂道是無妨,他會謹遵約定,不再與瑾白相見。待傷勢不影響行動之後,他立刻離開,往後再過一年半載的,難有如此氣運,大約的确會死在某個無人問津的角落。
老劍神瞪他,年紀輕輕的不該如此消極,你當前該做的,應以養傷為主。此地乃是通天淵西面,是老夫獨有的駐地。整座山上攏共三人,你之所在,為上山路途的幻陣一隅,唯有老夫自己能來去自如,若無指引,你們二人也不可能相見。
洛魂卻有些拿不住老劍神的意思,但無論老劍神到底是何意,自己離開,對誰都好。所以,也不必追問下去,當斷則斷,該走就走。
于是,他應了一聲,卻對此沒有再發表什麼看法,轉而問起了那冊手劄中他所不明白的地方。
許是在天淵宗時不時授課的緣故,老劍神對于修行上的事向來随性,對那些記名弟子們有問便答,對萍水相逢的洛魂亦是如此。二人一問一答幾輪,便把洛魂的幾處困惑解開,他抿着唇,慎之又慎地朝老劍神行了一不太工整的謝禮。
老劍神見他手臂與腿的顫抖,以及在這即将盛夏時節的夜裡額間滲出的冷汗,便知行這一禮于他而言的艱難。
哪怕是成了這般冷漠孤獨的人,還是銘記着禮不可廢的傳統麼?
不知為何,老劍神笑了聲,與他說,是否該把你小子也收入門下?瑾白先于你入門,你該喚她師姐才對。
洛魂對于這玩笑話微微晃首,說是既已答應劍神不再與瑾白相見,那便不會再見,劍神不必試探于我。
老劍神則說,這并非試探,隻是短短交談過幾次,便覺得你小子的性格還挺讓我意外的。若是收作弟子,或許會很有趣。
洛魂反問,劍神收徒,莫不是皆以有趣為目的?
老劍神答,那自然不是,隻是瑾白太乖太聽話了,似乎需要一個唱反調的調和一下。不過,念在你與她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還是不見為妙。
的确,不見為妙。
洛魂擡首望月,雙月高懸,輝光傾灑,如往常的每一個安靜良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