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不行就不行!”
吓得我後退一兩步。
他目光收斂了些,盯視我,眉頭越皺越緊。俄而,他一腳踢向旁邊的一棵花樹,快步離開。花葉一陣撲簌,落了我滿頭。
父親得知,歎一兩聲,并未多言。母親依舊拿那些話哄我。
阿荑沒事,世子嘛……慢慢就好了。
世子年紀越長,各種非議日增。
侯府走動的人家不少,消息也在茶餘飯後一點一滴透出來。談及世子,父親就壓低聲音,臉色難看,與母親竊竊私語。
母親想打聽真切,入府卻見不着候夫人,隻知道夫人病了,貼身的侍女都換了人。
無視父母的歎息,姐姐們的同情,我每天不間斷地念書習字,刺繡描花,心緒絲毫不受影響。
親事沒有退,還得禮尚往來,侯夫人的春日宴,母親帶我參加。
來了不少官宦妻眷,世家貴女。花團錦簇,美酒佳肴。爺也露了面,與夫人相互敬酒,盡展夫妻恩愛。
夫人貌似病未全愈,臉色恹恹的,酒也略隻沾唇。
世子沒有出席。
母親不讓我飲酒,隻讓女侍給我倒了杯青杏熟水。
席間貴女們撫琴淺吟,歌詠唱和,好不熱鬧。
侯夫人暫時離席。夫人女娘或離席走動,漫步賞花,或原位休憩,說笑品茶。
突然一道驚呼聲起。衆人茫然四顧。又一陣喧嘩。腳步四起,朝同一方向聚集。護衛、侍女匆匆而過。在場賓客面面相觑,随後簇擁着跟去瞧個究竟。
是蓮池。夫人|夫人落水了!
我随在人後,隻覺心中忐忑,怦怦跳個不停。
衆人随到蓮池邊。池邊已圍起一圈人。世子半身泡在水裡,正将昏迷的夫人拖上來。夫人發髻散亂,全身濕透。
女侍們七手八腳,上去幫忙。
人們驚惶失措。我發現侯爺也在,他臉色煞白,比夫人的臉還要蒼白。他一動不動僵立,忽然身體發起抖來,不像春寒料峭打起寒顫,一身筋肉都在抽搐,因為什麼而恐懼。
所有人中,最鎮定的莫過世子。
他不顧自己半身水濕,命女侍快扶夫人回房更衣,好生休息,一面令人速速去請府中大夫。
一行人挾夫人而去,留下一群女賓,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侯爺跟着走了幾步,蓦地回身,目光顫抖,我循着他目光,看向世子。
世子冷冷站着,臉上毫無表情。他沒看侯爺,目光盯在離開的夫人身後。他把自己留在人群之外,遠離所有喧嚣。
侯爺直愣愣注視他,一晌,陡地踅身,帶着幾分倉皇,腳步也有些踉跄。
世子好像注意到我的眼光,眸光從眼角瞥過來,陰沉沉地笑了。他的瞳眸黑森森的,笑起來,有如水陸畫中的青面羅刹。
“世子,你衣裳也濕的,小的陪你更衣。”
”世子,春寒未消,請随小的更衣。“
”世子,快請更衣。”
仆從連催數次,他才移步。
一陣竊語聲,細如微風吹樹葉,從賓客中沙沙拂過。侯夫人不是去解衣【注,解衣,即如廁】嗎?
暮春小寒,蓮葉新發,荷苞未出,夫人來此做甚?
為何來此呀?如果不是碰巧遇到世子……人群漸漸散去,她們并不急于離開,還得探問下夫人情狀,慰問關懷。
我望了望池邊曲折小徑,估了估池水深淺。母親見我發怔,一把拉了我去。“你做什麼?也想掉下去不成?”
世子把夫人拖上來時,是站在水中的。爬上來時,他衣裳濕了一半,鞋襪也不曾脫。世子比夫人高些,左不過半頭,但夫人失足落水,隻要立馬爬起身,那水也不過她胸口,何至全身盡濕,被淹昏迷——
除非——
她落水時已昏迷,或者……
一種未知的恐懼,像無形的手緊緊捏住我的心髒。我不敢想下去,隻覺得無助且迷茫。
賓客中也一定有人注意到了,可沒人吐露一個字。她們東看看,西瞧瞧,目光不安地閃動,述說着無謂的關懷。
夫人沒有大礙,隻是受了驚吓,之前病體未愈,身體有些虛,略略嗆了些水,服幾劑藥,靜養幾日便好。
大夫說着尋常的話術,開出應對的藥方。
侯夫人還昏睡未醒,在場各位均已舒展眉眼。
隻有侯爺依舊臉色蒼白,身體微微顫栗。
“到底夫妻情深……”母親輕歎口氣,“好好的春日宴,怎麼就……”
她不會相信,侯爺的失态,不是因為夫人——
他好像——害怕世子。
我把湧上舌尖的話又咽了回去。
侯府世子,黎元佑,年十四,舞勺之年。
已成惡(#)鬼。
(待續)
(2023年11月14日 16:02
首發晉江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