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這馬兒形象倒是佳,可畫畫的最高境界則是形散神聚,猶如霧裡看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囡囡這話說的在理,父親的技術還沒到家。隻是你這些話是你外祖父教你的?”
父親這是還沒忘記當年外祖父刁難之事呢。這麼多年,縛愉已經摸透這兩人秉性,小孩子心性兩人倒是不遑多讓。純純是父子間相愛相殺,她也不拆穿父親。
縛愉将畫卷起的一角撫平熨帖開,嘴角噙着一彎濃笑,“外祖父可沒叫囡囡說,好歹囡囡也算跟在外祖父身邊多年,古言道近朱者赤,囡囡從小耳濡目染間習得幾分真傳也不算難事。”
縛父一聽,知曉她在同自己打太極,立馬放聲大笑起來。
“你這丫頭,最是像你娘,一股子油滑勁兒。”數落聲裡溢不住喜愛。
“對了,你母親将昨日苡靜苑發生的事同我說了,倒是委屈咱們家囡囡。”
縛愉:“女兒留了個心眼,索性并未造成實質性損害,這事女兒不能隻為自己着想,還得為咱們定國公府考慮。父親無須内疚,總歸讓二堂姐走上正途。”
縛父流露出老父親般溫慈的目光,連連點了點頭。
他從暗格裡取出洋漆嵌螺钿拜匣,示意她打開看看。
縛愉接過漆匣,揭開取出一張紅單帖,上邊寫着:“小女洛泱誕辰,于三日後設悅,誠邀侄女過府參加生辰。”①
縛父說是右相托人給的,她若不想去,讓人捎個禮便成。自左相失勢,右相在朝堂上拉幫結派之意昭然若揭,愈加不掩飾自己的狼子野心。
不過是區區一庶女,辦個生辰禮陣仗竟越過嫡女。真是應了那句沒娘的孩子像根草。
縛愉如此通透的人,當即明白父親是不願自己去的。否則大可将這邀帖差人送到清樾苑,何必大費周章将自己叫來,隻為交代這件事。
“是,屆時囡囡會派家丁去送上份禮的。”
“囡囡要怎麼做,無需告訴我,行了,你回去吧,父親也要去你母親院子裡用膳。”
縛父看着女兒離開的身影,眉角上揚,顯然對她的做法是滿意的。但凡有人在場,可以看出他的心情極好。
出書房時,素靈往旁邊偷偷瞄了眼,盡管動作細微,在前面的縛愉眼角餘光亦是捕捉到這一幕。
待她們走出縱深的月洞門,縛愉這才悠悠開口喚素靈,連喚兩聲,等第三聲時,才等到人回應。
“姑娘,奴婢方才在…在想其他事。”素靈一向直腸直肚,說話利落,這會支吾其詞,行徑遭人懷疑。
縛愉聞言輕挑蛾眉,語氣慵懶道:“ 果真是這般?”
“是的。”
聽着語氣不大足。
縛愉冁然而笑,惹得素靈漲紅雙頰,目光無處安放。
素靈話說的也不利索,姑娘打小便聰慧,怕是洞悉了一切。她幹脆半斤鴨子四兩嘴嘴硬到底。
“姑娘,你…你笑什麼?”
縛愉扶額,揶揄口吻更甚,“你這小丫頭片子,還在這同你家姑娘裝呢?适才雙眼黏在阆龔侍衛身上,不知有沒有與你這嘴兒牢實。”
素靈臉色漲成豬肝色,梗着脖子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姑娘怎麼能光天化日之下就說了出來,而且這般直白露骨。
“怎麼,被戳中心事了?”縛愉難得見上這丫頭窘态,隻覺有些新奇,倒也知曉女孩子家家臉皮薄,沒再打趣她。
隻是回到清樾苑時,被在苑口外的素書問了一嘴,臉做了甚麼,紅過勁兒了。
素靈什麼話也沒說,将手中的洋漆嵌螺钿拜匣交于她,赧然的捂了臉進了偏房,徒留素書在原地一頭霧水,不知所以然。
縛愉觑了眼她,意味深長道:“素靈無礙,回途時遇見一隻小白兔,情感泛濫罷了。”
素書想着定國公府何時養了兔子,說實話,她還是在荊城飼養過呢,改明兒她也去瞧瞧。
“姑娘,方才嘉善公主差人送過來的,說是秋日宴上的彩頭。”素書又說公主兩日後相邀她去皇家馬場,一塊兒賽馬。
“嘉善公主還傳話來說您不許拒絕,因為您還欠她一個承諾。”
縛愉失笑,公主還記着這檔子事呢。
“是一副綠雪含芳簪,簪體玉澤通透,連雕花都這般栩栩如生。嘉善公主為人可以說是慷慨。”素書将匣子打開,與她說着。
公主是性情中人,縛愉與她相交,覺得如遇知己。
“将新制出的那匹藕粉,送到公主府去。”縛愉估摸着嘉善公主應當會喜歡這些小玩意。
又交代素書準備一份生辰禮,到時候拿着拜帖捎上禮到右相府中。
縛愉将侍女都打發出屋子,托頤而坐,思忖着到底是何人欲要取她的性命。
是傷了腿的二皇子、或是生性不羁三皇子還是那宵小行徑的五皇子?
或者說他們都不是,而是另有其人?
目前事情發展的像一張密織的罟,将人箍匝的密不透風。
到底是誰想取她的性命,又意欲何為?
與嘉善公主相邀賽馬的一日很快到來。
縛愉坐馬車到公主府,随後同公主的馬車一行,一路上嘉善與縛愉聊長聊短,話語間投機,兩位姑娘家相聊甚歡。
直到侍女提醒二人已到地方,兩人才言猶未盡的從馬車上下來。
皇家馬場不似西郊馬車人那般多,此刻卻也有不少馳騁着馬的身影。皇家馬場自得對得起這個稱謂,馬場中的每匹皆是名馬,套着皮革配飾的馬鞍,金絲缰繩勒住馬頭。
嘉善朝她使了個暧昧的眼神,“小愉兒,你瞧那兒。”
縛愉從衆多策馬的身姿中,見得一身玄墨色符蝠紋勁裝男子,揮鞭縱馬騰躍,飒沓如流星;四時流煙硝滾起,仍可窺得削骨奪工的輪廓,眉渾如浸墨飛揚,周身恣肆雍清。
縛愉自下馬車時,便注意到那人。她還從未瞧見君夙啟騎馬,隻覺得他騎馬應當是發揚蹈厲、英姿飒爽般的,與她所想不差分毫。
但百想不如今日一見。
縛父前兩日所作的躍馬騰飛圖,唯一的遺筆在人物神韻上。少秋薄衫,少年将軍便衣怒馬單刀行,赤膽狷介乾坤路。
君瑾祁也看到了她們,持缰踏馬而來,“嫂嫂,嘉善咱們追上他。”
赤金馬鞭點了點前方矯健的縱馬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