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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原雙葉山赤築神社,鳥居前表參道
神社外,那些主動進攻赤築神社的妖怪們,如今全部立在了鳥居前的表參道上,瞪着那個立在鳥居下方,那隻戴着面具的血紅色的有翼四足猛獸。血紅色的猛獸周圍散落着無數屬于妖怪的殘缺肢體,而那些斷裂開來的血肉之軀,正在被這隻幾乎是純粹由血肉構成的怪獸身上舞動着疊加鱗片狀的觸須,給迅速吸收着。
那張面具,赫然是虎杖悠真鮮少離身的「孫次郎之面」。
随着那戴着面具的怪物吸收着周圍妖怪的殘肢體,它的身形也越發巨大了起來,觸須上的鱗片愈發堅硬,色澤愈發鮮紅欲滴。
赤築神社的神職人員們大概是早就得到了吩咐,一見到那些有着厚重鱗甲的觸須出現,連忙躲得遠遠地。
“是祂!那個鬼東西在裡面!不是說祂已經失去了作為鬼的能力了嗎?!為什麼還能…”
“怎麼可能?那是什麼?連高級妖怪也無法阻擋那個東西嗎?”
“畔岐!!你到底在幹嘛?不是說摩羅變成人類了嗎?”
夜雀一族的畔岐此刻的臉色也相當難看。
“不可能啊…那天我們感知到的的确是人類的氣息…我的線人也說來的是兩個人類術師。”
鬼王已死的現在,這個世界應該不存在鬼了才對啊!就算是還有鬼,人類的身體怎麼可能用得出血鬼術這種屬于鬼的異能?
血紅的筋肉猛獸進食的動作突然一滞,痛呼聲從它面上最大的那塊面具裡發出。一道裂痕從這隻筋肉猛獸的背脊處出現,一雙手從那道裂痕下穿出,往兩側一扒,一個渾身是血的藍色長發青年的頭顱,從那個口子裡鑽了出來。
“‘鬼東西’?是在代指鄙人嗎?”
“真是失禮啊…果然不能期望你們這些沒教養的非人生物能夠好好說話。”
青年說着話,拔出了渾身纏繞着血管似的觸須的身體。他的身體似乎還未孕育完全,無法完全脫離「孫次郎之面」制造出的筋肉猛獸,且頭部以下的身體全部是與那隻猛獸相似的血肉觸須構成。
借助着這些時日吸收了不少咒力和血肉的「孫次郎之面」,作為「孫次郎之面」核心的虎杖悠真的部分靈魂,以「摩羅」形象短暫地出現在衆妖面前。
「摩羅」本來沒打算出來的,隻不過因為剛才得到了某個令他不愉快的消息,現在心情非常差勁,需要找點東西發洩——例如,面前這些不識相的肮髒渣滓們。
“摩羅!?怎麼可能!你…你不是變成人類了嗎?”
——鬼怎麼可能出現在太陽下?!怎麼可能在白天出現?
畔岐身邊那位來自犬鳳凰一族的中級妖怪波山,發出刺耳的質問聲。
“你這個惡鬼也配做人類嗎?死在你手裡的那些人,被你吃掉的那些同胞,那一個個血淋淋的數字,你也敢說自己是人類?”鴉天狗一族的首領面色陰沉憂郁,目光兇狠地注視着,“你來八原,是打算對我們趕盡殺絕的吧,我們不會讓你的陰謀詭計得逞的。”
“我當然是(人類)啦。再怎麼說,鬼這種生物,其實隻是在特殊藥劑和細胞的作用下,變異的人類哦。”「摩羅」看了看自己有些僵硬的手掌,握拳又張開,“暫時也沒有針對你們的陰謀詭計。”——他殺妖怪還需要用什麼陰謀詭計嗎?别開玩笑了,那是「它們」,又不是「他們」。
“你不是早就死了嗎?為什麼你還要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波山情緒激動地朝着「摩羅」質問道,“你這種鬼東西,就該跟你的那些惡心的同類,全部滾去地獄啊!”
“因為我的母親不顧着我在腹中啃噬,将我生下來了呢——所以,我又活了哦。”
——好偉大的「母親」啊,偉大到他想現在就殺了那個不知道是「他」還是「她」,又或者幹脆是「它」的東西。
「摩羅」剛說完話,一根根有着青黃色莖葉,雪白色花絮的蘆葦突然浮現在他的周身,一個戴着小面的女子幻影,隐藏在那蘆葦叢中。「摩羅」隻是手指微微一動,這些雄偉美麗的花絮便化作一道道如蘆刈(注3)的利刃,将那個出言質問他的妖怪給絞碎成肉末。
「血鬼術·雜·蘆刈」
出自世阿彌元清所作的能劇《蘆刈》,這也是「摩羅」少有的具有直接攻擊能力的血鬼術。
“啊!我是不是忘了說?”他說話算話,他可是一個很守誠信的人呢,“每回答一個問題,我就要多殺一隻妖怪哦。那麼,下一次是,兩隻。”
「摩羅」用那張帶着妖異感的臉,露出了略帶癫狂的微笑。
“還有人要跟我玩‘你問我答’的增進友誼小遊戲嗎?”
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一樣,「摩羅」動了動鼻子,猛然回頭看着身後那些畏畏縮縮的妖怪變作的神官巫女們,在它們害怕的注視下,表情變得十分凝重。
“你們,有聞到味道嗎?那種聞起來像是某種有羽毛的飛禽,一股适合做蜜汁烤雞的味道…啊,我知道了,是剛才被我不小心切錯位置的路人君——呀,有些可惜了。”
“最少也應該留下翅膀的…再來一次啦,這東西還有族人嗎?讓它們來提問吧。”
這次來的好像還有白峰的鴉天狗?雖然沒味道,不過那雙翅膀做成炸雞應該聞起來很香?不知道家裡的大白貓和粉毛小狗吃不吃呢?
還是算了吧,家養的腸胃都很脆弱,不能随便喂食…死掉了會很麻煩呢。
那些珍稀品種的人類,還不到能吃的時候。
回頭喂給後山養着的乖狗狗們試試。
“你不知道嗎?雖然變成鬼之後,靈魂也會被污染…啊,應該換個流行一點的說法是詛咒吧,這個變化是不可逆的。”
“但是,特殊情況除外哦。”「摩羅」那雙血紅的眼睛裡,充滿着針對爪下獵物們的殘忍和惡意,豎直的瞳孔縮成了細線狀,“你想知道嗎?才不~告訴你。”
看着畔岐陰沉的臉色,「摩羅」似乎心情更好了。他哼着詭異荒誕的曲調,伸手,揪下一根身上纏繞的觸須,扭成一根T型的短杖。他無視了因觸須斷裂,身體上那個正在向外滋血的血洞,朝着妖怪們看去。
“嗯?繼續打呀。怎麼停下來了?時鐘滴答滴答在走哦。”「摩羅」舉起兩根肌肉虬紮的血色食指,在自己的面前左右搖晃着,口中發出模仿石英鐘的指針「滴答滴答」轉動的聲音,“我可是趁着家裡的大貓在睡覺,跑出來陪你們玩耍的诶。”
可别辜負了他的一番美意啊,否則,他會生氣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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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原雙葉山赤築神社,本殿地下結界中樞
『…阿和也知道,那個叛徒找上門來是不懷好意,或者說,另有所圖…但他說,他能夠讓兄長大人活過來,真真正正地以人類的身份重新複活。』
『但是,但是…』
『無論如何,阿和都想要再見兄長大人一面。于是,阿和将搜集到的兄長大人血液、指甲和頭發,裡陶鬼術(注4),以及噎鳴搜集到的冥道石(注5)碎片,交給了那個惡心的東西。』
築姬最後的靈魂,那張已經呈現半透明的臉上,出現了兩行珍珠白的淚痕。即使已經看不見她的面貌了,依然能夠感覺到她是在笑着的。
盡管為了讓“繼國十真”重生,會犧牲掉許多生命,其中一定有孕育重生後“繼國十真”的母體,但築姬作為一個死了幾百年的人所留下來的一道意志,以執念強留下來的她,又哪裡會去在意生者們的事情呢?
『——能夠再見到兄長大人一面,親自道歉,真的是太好了。』
築姬帶着不斷逸散的白色光點,從上空飄了下來,站在虎杖悠真面前,試圖像孩提時期那樣,依偎在那個像父親一樣的懷抱裡,卻穿了過去。
她有些失望地啊了一聲,不知所措地停留在虎杖悠真的面前。
已經,到極限了嗎?
可是,她還有很多,很多的話沒有交代完。
看到這裡,虎杖悠真已經無力去追問築姬為什麼要偷偷搜集他的血液、指甲和頭發——已經沒有必要了,事情已成了定局。
想必那個家夥,就是通過築姬的贈與,讓他重生在這個世界上的吧。
虎杖悠真安靜地看着面前隻剩下了一顆頭顱的築姬,目光停留在她隻剩下了一片空白的臉上。他不知道築姬生前最後的樣貌,他對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個雖然隻有虛歲九歲,喜歡撒嬌和哭泣,卻擁有着繼國十真所沒有的強大靈力和自創呼吸法才能的小女孩。
——真的長大了啊,阿和。
——所有人都在前進,在老去,隻有他一個人的時間被停留在了過去。
“我知道了。”
虎杖悠真身後浮現了明滅不定的虛幻黃粱田,他的雙手終于落在了築姬的頭上,将那顆頭顱抱在懷裡,揉亂了那整齊紮好的銀白長發,這溫馨的一幕,在有着微光的黑暗地下空間中,帶着一絲荒誕和詭異。
“辛苦了,好好睡一覺吧。”
『晚安,兄長大人。』
——重活一世,一定也要幸福啊。
“晚安,阿和。”
——再見了,築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