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殺隊漫長的曆史中最優秀的劍士已死。」
「我絕不可輸給其他任何人。」
「沒錯,我選擇了所向披靡的道路,甚至不惜成為這副醜陋的姿态。」
铿锵——
漆黑如墨的彎曲太刀與布滿了眼球的異形之刃碰撞在了一起。
“十真,你的劍技…招數…充滿着…生硬的匠氣…毫無生命…”
将窮究劍技作為畢生所求的黑死牟,苛刻地做出評判。他緩慢地說話,手上的攻擊卻一次比一次淩厲。
一模一樣的紫色彎月劍氣,分别從兩人揮砍的刀劍裡迸發而出。
“人老了,廢話也跟着多了起來嗎?”
“…”
兩把刀各自又碰撞了幾次後,他們的主人迅速分開,分立在這大廣間的兩側。這對分别來自兩個世界的祖孫,隔着尚未完全消散開來的漫天細碎劍光,遙遙相望。
如果忽略小細節,相貌相似,年紀相差也不太大的兩人,看上去确實是像一對兄弟。
——這個發現令虎杖悠真感到相當可笑,又非常可悲。
——他們都抛棄了“繼國”,一個是主動,一個是被動。
武士以護持國家為道,以弓箭為業(注1),這是距離他們誕生和成為鬼數十年至百年後,後人對武士的規範之一。而在他們仍作為人類存活着的室町時代後期,主仆關系是領主與家臣之間的契約關系,武士對領主的忠誠度并不高。而這個時期,對武士的要求則是崇尚的是個人的強大和其家族的名譽和政.治地位,以下犯上,家臣驅逐或殺死領主是常有的事情。
反感所謂的“武士道”的虎杖悠真,也曾反感黑死牟,或者說看不起繼國岩勝這位曾經說要成為這個國家最強的武士,卻抛棄家業離家的人。須知那些大名領主或勢力當主,之所以敢在春秋鼎盛之際傳位出家,便是因為已有後繼之人,他們的離去不會引起家族,乃至他們所占領的領地内的動蕩。
但那時候的繼國岩勝沒有,見到了繼國緣壹的他,就像是被下了蠱,草草地交代幾句,便将家業抛給庶支和祖母湯河氏操持,連繼任之人都未曾指定,就追着繼國緣壹而離去。
明明已經抛下了一切,為什麼還要出現?為什麼在傑出後代面前,以“祖先”身份邀請他們背叛家族,舍棄自尊,匍匐在一個除了鬼王身份外一無是處的廢物面前?
“即使到了‘繼國’姓氏完全埋葬在曆史,‘與領主同生共死’這個思維方式也并不是我們那個時代的主流。”虎杖悠真的雙眼,像是燃燒着的血焰,緊緊地盯着黑死牟,即使不是他們那個世界的本尊,而是一個同位體,虎杖悠真看到對方的樣貌也難以壓制心中的怨憤,“您這種人也打算為一個渣滓效死?您還認為這就是您的‘道’?”
“看來…即使成為鬼…這麼多年以來…十真…你還是不明白…”黑死牟面上平靜,那睜大着的六隻眼睛同時垂眸,似是為虎杖悠真的執拗而感到惋惜,“隻有在那位大人的幫助下…化身為鬼…才能有更多時間打磨自身…讓臻至化勁的高超肉.體和武技…永存于世…”
“你們為什麼…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黑死牟的話語,令虎杖悠真在記憶的角落裡,翻到了前世兒時,被某些無聊的家夥做的評價。
從鬼殺隊因傷退役的老劍士們評價他道:
「你的刀沒有半點為了斬殺鬼物的大愛和慈悲,你的心既不在乎個人榮耀,也不在乎繼國家的名譽和地位(注2)。」
「你缺少了作為武士最重要的『好勝心』(注3)。」
——好勝心?他當然沒有這種無聊的東西,武士可是要為了别人去拼上性命戰鬥的。
——為了這群廢物而豁出生命?可笑。
——刀劍隻是用的趁手的殺人工具而已,附加那麼多不必要的大道理做什麼?
兩個孩童的聲音,用嘲諷的語氣對他說道:
「連名字都沒有被父親大人賜予的小十,隻是一個隻會模仿别人劍招的小偷!」
「拙劣地模仿和改造是無法成為真正的武士的!!」
「振興家業隻能靠我們,不能指望這個食人羅刹生的孩子!!」
——家業什麼的,他才不在乎這個。他想要的一切自己會弄到手。
與此同時,一個略顯弱氣的溫柔女聲卻在一邊勸慰道:
「小真的哥哥姐姐們,隻是在嫉妒媽媽的小真哦。」
「小真是最特别的哦,因為隻有小真的名字,是媽媽取的呢。」
——他讨厭着那個明明不敬鬼神,不信佛法,卻随随便便地從經書裡面摘了幾個字,湊成幼子名字的女人。
“所以我讨厭‘繼國十真’這個宛如施舍一樣的名字。”
「日之呼吸·四之型·幻日虹」
這是一招敵人視力越好,留在視網膜上的殘像便越清晰,越容易中招的誘敵招式。
——本該如此。
但黑死牟對繼國緣壹以及他創造出來的日之呼吸的劍技過于熟悉,以至于虎杖悠真的手臂剛轉動,憑借着發力的動作,黑死牟便知道虎杖悠真要使出的招數。
他和那個男人的呼吸法,同時被面前這個少年給繼承下來了。
那是一種微妙的感覺,有點惡心作嘔,又有點…令他回想起四百多年前他們兄弟二人還在鬼殺隊的時候,并肩作戰的日子。
日之呼吸和月之呼吸,太陽與月亮,光明與黑暗,陽與陰……
心心念念都是超過繼國緣壹的黑死牟,曾經的他也是試圖學會那個被冠以“弟弟”身份的那個男人所創的起始呼吸法,自然是知道繼國緣壹的日之呼吸十二個型能夠連接在一起使用的。
幻日虹…?下一招是“火車”?既然如此的話…
「月之呼吸·玖之型·降月·連面」
黑死牟将刀自背後向前方揮出,向下釋放出如多道錯亂交叉的弦月般刀風,無數圓月刃細碎的碰撞而出——卻落在了空處,沒有迎來他預料中的弧形縱向火焰。
“我也不一定要用劍招啊,我的祖父大人。”
這些以虎杖悠真咒力為柴薪的火焰,并沒有因為劍招的結束而消失,而是順着此前的「場」解除後留下的殘穢燃燒,形成了絲線狀一樣的明亮火線。這金黃色的火焰失去了焰尖,邊緣變得十分圓潤,中央的部位呈現一抹淺淺的白色。
「不對勁…十真的這種火焰…和緣壹的不同…溫度更高…黏稠的就像附骨之蛆一樣!!」
“你對…日之呼吸…做了什麼?”黑死牟斷斷續續的話語裡,似乎充滿了對虎杖悠真擅自改動劍招而不滿,“你為何…不用血鬼術…強化你的刀…?”
似乎每個呼吸劍士變成的鬼,都對手裡的刀和曾經的劍招非常有感情一樣。就好像即使他們變成了鬼,也不會忘掉手裡的刀那樣忠誠。
但就黑死牟所從其他鬼身上共享而來的記憶所知,虎杖悠真使用過的血鬼術從來就與劍之一道沒有什麼聯系,甚至和任何冷兵器都沒有多大聯系。
“武士的後代,就一定要成為一個武士嗎?”像是在質問上輩子那些被他坑害在那場戰鬥中的親戚族人那樣,虎杖悠真将咒力纏繞在了他手裡的黑刀上,“對我來說,無論是劍技還是呼吸法,咒術還是血鬼術,槍火還是飛機坦克,在我眼裡,都隻是供我選擇,用來厮殺,征服和維持統治的趁手工具而已。”
虎杖悠真其實并沒有改動繼國緣壹所創造出來的日之呼吸和基于呼吸法的劍技,他隻是在自己呼出的氣體裡面,在混入了他的咒力的同時,嘗試着加入了他的擴張術式。
雖然外觀很像,但物質燃燒産生的火焰,和太陽表面的日焰的産生,并不是一回事,就像炎之呼吸和日之呼吸一樣。前者的火焰來自氧化還原反應,其反應主體遊離基是化學鍵斷裂後形成的具有不成對電子的原子或基團;後者的“日焰”則是物理方面的核聚變反應,其反應主體是原子核。
無論是作為人類,還是作為鬼都無法做到在呼吸法和劍技上做到“模拟日焰”的效果,即便是繼國緣壹,也是沒有異能和其他力量的人類,血肉之軀不僅無法負荷這種強度的損傷和修複,也沒有可供聚合的可操控粒子;而作為鬼就更沒辦法使用日之呼吸了,在沒能成為克服陽光的鬼之前,使用日之呼吸對鬼來說就猶如自殘,甚至自殺——這也是繼國十真在成為摩羅後,舍棄使用日之呼吸的主要原因。
但是這輩子的他,成了一個咒術師。咒力和咒術,就像是他前世曾經很流行的巫術和妖術那樣,将不可能的事情化作可能,無論是令死者借殼重生或轉世投胎,還是将憑借着“不死”的術式存活上千年之久,就連本該不存的靈魂也能通過詛咒的方式截留下來。
非常有趣。
咒術是屬于人類的奇迹,在這個奇迹下,即便是已經被那方世界淘汰的呼吸法,也能通過締結束縛,付出代價的方式重現于世,這令虎杖悠真感到欣喜和有趣。
——這就是你想讓我看到的嗎?“出目”?
——那麼,你的目的達成了,擁有無限可能性的人類,的确是世界的瑰寶。而鬼這種生物,是被世界和時代所淘汰的劣質品。
“反倒是祖父大人,似乎劍技一直沒能進步呢。”
這個抛棄了一切的男人,實力卻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一樣,自繼國緣壹死後,就此停滞在了三百九十多年前。虎杖悠真前兩次與黑死牟交手,皆因為某些原因沒有下殺手,時隔一百一十年後第三度試探性的往來後,虎杖悠真便發現黑死牟的實力仍然和當年一樣,毫無寸進。
是因為沒有了太陽,所以月亮也不再發光了嗎?
啊啊,那可真是可悲啊,祖父大人。
被當作武士論語的《葉隐聞書》(注4)的開宗明義認為,修習武士道的人,通過不斷尋覓、領悟死亡和接近死亡,才能在武道一途有所成就;而距今不過二十年前的《教育敕語》(注5),更是将武士道推向了全民化,對國民的五倫五常做出了要求和規範。
但這些都與黑死牟無關,就像“死亡”這個詞語,從來不在黑死牟的考慮範圍内一樣。
從他決定抛棄有關“繼國岩勝”的一切成為“黑死牟”開始,“繼國岩勝”作為武士的尊嚴和責任,忠勇和道義,所有屬于“繼國岩勝”這個曾經武士家族當主和殺鬼劍士的一切美德,便成了過往雲煙。
主動接受鬼舞辻無慘的血液,成為生死掌控在對方手裡的鬼和打手,這是黑死牟出自本心的自主選擇,為了追求他的理想而做出的在世人眼裡是堕落的選擇…他應該不曾後悔才對。
「多麼悲哀啊,兄長大人。」
成為鬼的六十年後,黑死牟再度見到了衰老的繼國緣壹,竟然為了對方久别重逢的這一句帶有憐憫意味的話語和臉頰上流淌的淚水,第一次感到了動搖…這令黑死牟困惑。
随之而來的是因為發現自己的動搖,而産生的惱羞成怒,以及對于繼國緣壹實力的顧忌——黑死牟已經分不清楚是體内的鬼舞辻無慘的細胞在恐懼,在叫嚣着殺掉這個垂垂老矣的“弟弟”,還是想要斷絕這份雙生子之間的血肉聯系,斬斷所有會令自己動搖的因素。
黑死牟以為這樣就能擺脫那個渴望成為的人,那個像是太陽一樣可望而不可即的男人。
然而,四百多年過去了,父母的臉已經模糊,妻兒的臉也已經回想不起…黑死牟唯獨記得繼國緣壹那張令他嫉妒的想要嘔吐的臉,從年幼到年老每一張臉和臉上的表情。
四百年前那個紅月升起的夜晚,也跟着成為沒有睡眠的他的永恒的噩夢。
锵——
锵——
锵——
太刀和外形詭谲的異形之刃,一次次地互相擊打着,角力着。鋒利的鐵器和骨肉打造、能夠無限再生的刀刃每一次碰撞,都會迸發出火星。
黑死牟裸露的上半身,手臂,胸膛,腹部,背部,突然生長出無數和他手裡的異形之刃模樣相似的猙獰刀刃。在虎杖悠真略顯詫異的目光下,不依靠揮斬動作,每把刀刃同時向外放出了攻擊。
面對如此密集的交錯的劍氣,虎杖悠真雖提起刀擋掉了不少,但也被更細碎的月形劍氣撕裂了上衣。劍氣落在了他胸腹部堅硬的細密鱗片上,發出金屬敲擊似得聲音。
“是之前沒見過的招式…是祖父大人隐藏起來的招式嗎?”
即使是前世的他與黑死牟第三度交手,也沒能見到這一招的出現。真不愧是那個為了窮究劍技而成為鬼的男人呢,幹脆讓自己的身體成為劍柄嗎?這些從軀體内生長出來的劍,每一把都能使用月之呼吸配套的劍技。且攻擊力度倒是和黑死牟本人揮砍出來攻擊力相差仿佛。
是單純的物理攻擊啊,他的咒術可不好使了呢,有點麻煩。
飄在空中的虎杖悠真伸手往懷裡一抹,抓了一把帶着點血絲的破碎鱗片,覆蓋了咒力的掌心一用力,碾成碎末後,随手往下散掉。随着那霧藍色的鱗片被虎杖悠真親手碾成碎末後,空氣中迅速彌漫着一股帶着冰涼氣息的濃郁香氣,這香氣帶着些許血液的腥甜。
如果不是虎杖悠真身上的鱗片,剛才黑死牟那些貼臉劈來的劍氣,早就在虎杖悠真的上半身劈成兩半了,盡管這傷對“真正”的鬼來說,算不上什麼。
鬼和鬼之間的厮殺,比人與人,或人與鬼之間的厮殺,都來得更為兇狠和殘酷,經常幹脆利落地以進攻來代替防守,交戰的戰場用血肉橫飛也不足以形容。
“你的血…味道不對…紫藤花的味道…”
——而且這個人的血液,似乎也有令他感到不适的毒素…聞起來有點像人血,但又帶着鬼的味道……不是人類也不是真正的鬼?那是什麼?
“你不是鬼嗎…”似有遺憾的話語,從黑死牟的口中說出。
這話隻換來虎杖悠真一聲帶有諷意的輕輕一嗤。
“嗯?您不會是想在别人身上尋求認同感吧?動搖了?”
已經這種時候了,虎杖悠真也沒有掩飾的必要了,他大大方方地承認道:
“鄙人現在不是。以及,毒素是來自紫藤花沒錯。”
虎杖悠真那長滿了上半身的角質鱗片的構成和爬行動物類似,都是皮膚的角質層表面衍生的硬薄片狀結構。而皮膚是最大也是最活躍的代謝器官呢,所以虎杖悠真所有吃下去的毒素,全部逼到表皮,通過形成鱗片的方式“代謝”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