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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苛今早撕黃曆的時候,就看見“諸事不宜”四個大字,後面還貼心加了個小括号,寫着尤其不宜出行。
他冷冷淡淡地看了眼,帶着幾分起床氣把黃曆反着一扣,如往常一般漫不經心地收拾妥當去了店裡——今天他兩位夥計全都告病請假,沈苛進了店,掃了幾眼清晨收貨的賬目,這時滴滴一聲響,訂單系統彈出個對話框來。
沈苛拉出訂單,眉頭一皺,他一進店門就瞧上眼的那束絕美重瓣珍珠蓍讓人訂走了。
還是個VIP訂單,取消不掉,沈苛不僅要忍痛割愛,還因為沒有夥計,而不得不親自送貨上門。
收獲地址有些模糊,地圖上定位在一個陳舊的、甚至有幾分鬼氣森森的筒子樓裡,沈苛抱着花走進去,在十四層轉了兩圈,也沒找着14099号在哪裡。
事實上,這棟筒子樓壓根不像有活人居住。
牆體斑駁,随處可見的裂紋,地上、樓梯上、門把手上,落着厚厚一層灰,卻連隻蟲子都沒有。天井一般的圓環狀筒子樓,本就因為光線昏暗而壓抑,安靜到連沈苛走路都有回聲的程度。
沈苛小時候也住過筒子樓,那時候的筒子樓很熱鬧,所有聲音都彙聚到中央的天井來,誰家孩子在笑鬧,誰家在彈琴唱歌,沿着樓道走一圈,整棟樓的百态一覽無遺。
而現在這處,就差在外面塗上紅紅的一個拆字。
被耍了?
而這時,從最上面垂直般的刮進來一陣風,吹起他懷裡層層疊疊開得繁盛的白色小花,最邊緣的冰肌玉骨般的一朵搖搖欲墜地晃了幾下,終是被風帶走,掉進中央空洞的天井裡。
沈苛下意識地跟着朝下瞟了一眼。
陽光在筒子樓的最底部投下一塊六邊形的光斑,中間有一隻黑貓,坐在地上,擡頭凝視着沈苛。
黑貓很小,像是遠遠看見一塊太陽耀斑,仿佛從晦氣濃郁的地下室裡強行剝離出一個小東西,随意丢在光下。但黑貓的瞳仁細長,無端讓人感到一陣森冷。
沈苛指尖動了動,他側身俯視着黑貓,不自覺地走下了台階。
十四層,樓梯沿着天井建成了螺旋狀,越向下,溫度越低,塵土味越重,有種穿梭于時光隧道的感覺。
沈苛一直看着那隻貓,準确地說,是跟黑貓對視着。他生在沈家,在别人眼裡向來都是高深莫測的樣子,少有人敢接近,更是幾乎沒人敢同他對視,而這黑貓,卻絲毫不怕人。
他終于走到最下面,黑貓站起來到他腳邊蹭了蹭,它除了兩隻雪白前爪之外渾身黑成一團,但皮毛油亮,并不像流浪貓。
如果是筒子樓裡某位住戶家養的,那這家住戶還真是滄海遺珠,心理強大,這樣陰冷寂寥的筒子樓,住下去也不怕折壽。
黑貓圍着沈苛轉了一圈,又擡頭看看沈苛來的方向,眼神裡帶着幾分憂慮。
而沈苛誤将這種憂慮解讀為饑餓,他從兜底掏出來一袋牛肉幹,骨幹分明的手指撕開袋子,遞給黑貓。
黑貓嗅嗅,尊貴的頭顱隻略微垂了一下,不大感興趣似的,嘴巴都沒開。
然後,它突然敏捷地跳上沈苛的肩頭。
還是個自來熟。
沈苛還抱着花,隻得單手将貓抱進懷裡,而黑貓看向樓上出口的位置,水光粼粼的眼睛裡憂慮之色更甚。
“你想出去嗎?”沈苛輕聲說道。
“喵——”
黑貓終于纡尊降貴開了嗓。
沈苛唇角一勾,說道:“好,我帶你走,你可别反悔。”
然而下一秒,沈苛轉身,卻發現他下來時的樓梯不見了。
是少了一截。如果擡頭去看,會發現螺旋狀的樓梯好端端地盤在筒子樓上,但是偏偏最下面的一段台階消失了,有将近兩米的高度,斷掉的樓梯就這樣毫無支撐地懸浮在半空中。
是什麼新型鬼打牆嗎。
沈苛走過去,那原本該有樓梯存在的地方果然空空如也,不是視覺偏差,也不是幻覺。筒子樓裡這隻鬼,恐怕生前是拆遷隊的。
沈苛拎起黑貓:“你幹的?”
黑貓兩條雪白的前爪十分抗議地朝着沈苛的臉呼過來,沈苛側頭躲開,又道:“看你不像有這本事的。你也被困在這裡了吧?”
黑貓的小爪子收縮攥成小拳頭,它看看沈苛白皙鋒利的下颌線,然後爪子一歪,一巴掌拍在旁邊的小白花上。
“啧,”沈苛道:“沒有本事,倒有脾氣。”
說話間他已經把最底下的空地看了一圈,筒子樓隻有這一條樓梯,他手一松,把花扔在地上,輕松一躍,雙手已經抓住了懸空樓梯的末端,随即手臂一撐,行雲流水地翻了上去。
黑貓仍牢牢挂在他肩上,宛如一隻玩偶挂件。
沈苛沿着樓梯走了七階,在下一個轉角處,才拐過來,就發現前面又是一道懸空的殘梯。
他一回頭,身後是那塊六邊形的光斑,重瓣珍珠蓍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一半在暗處一半在光下,陽光裡的那幾朵顯得格外嬌嫩。
沈苛又嘗試了幾次,無論是從懸梯走上去,還是從别處攀上去,隻要他一落地,永遠能看見那束花。
他被困在了筒子樓的最底層。
跟一隻看上去無害甚至還有點粘人的黑貓一起。
傳說裡黑貓一向是不詳的代名詞,神秘、邪惡、甚至會惹來髒東西,而此時沈苛懷裡的這隻,爪子勾進他六位數的風衣裡,趁着沈苛停下來深思的空檔,趁機舔了下他修長的側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