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建康到壽陽,快馬奔赴需差不多四五個時辰。
算算時間,王适安應該已經到了。
崔衍昭本來以為王适安還會推辭幾下,但王适安不過是拿着诏書,返回皇宮要求他隔兩日傳書信過去,再沒多說其他。
……不對,還給了他一份藥方和一箱藥材。
總體而言還是很聽話的,讓去哪就去哪。
難道王适安其實是個忠臣,他一直都誤會了好人?
想到這個可能,崔衍昭大為震驚,謹慎地開始回憶王适安留下的點點印象。
……不像忠臣。
回憶完畢,他再度看起被挑出來,放在一邊的兩份奏疏。
一份來自尚書令王清,一份來自中書監謝珉。
王清提出謝珉侄女嫁到了不過是新興次等士族的吳興沈氏,敗壞高等士族的名譽,有辱高等士族門楣,應該革除謝珉本人及其三代内親屬的官職,禁其再次入仕。
謝珉則在另一份奏疏裡提到王清曾經在國有外患時拒絕戎旅,隻有保家之念,而無憂國之思,建議革除王清官職,另擇家世高貴的賢能。
崔衍昭看到的時候就麻了。
現在再看一遍,又麻了一次。
一般而言,能上呈到他面前的奏章,都是那些人早都已經落實了,隻需要他蓋個章進行官方背書。
但這兩份看起來并不像是能落實的樣子。
王謝兩家地位相當,誰也不可能把對方革職。
崔衍昭就更不可能革除他們任何一人的官職了。
他沒有威望,沒有實權,隻是一個蓋章機器。
王清和謝珉肯定也知道他決定不了這件事。
所以他們是在幹嘛?把他當成他們相愛相殺的工具嗎?
誤入play的崔衍昭很想直接撕了奏章發瘋。
冷靜下來後,崔衍昭意識到這種世家相争,讓他為難的奏章以後不會少。
之前世家抱團才屬特殊情況,現在王适安走了,短時間沒有共同的外部壓力,險惡的職場鬥争就又開始了。
王适安走的第一天,好想他。
崔衍昭把那兩份奏章放在一邊,置之不理。
太後已經差人告訴了他出遊日期。明天就要出去玩了,不要因為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影響心情。
還是做給王适安寫信的任務吧。
*
謝雲織倚在桌前,一手撐臉,一手持剪刀輕輕剪去燭芯的灰燼,燭光再次變得明亮。
疏簾月影,無邊清淨。
她輕輕歎了口氣。
“大娘子,時辰不早了。”婢女小聲提醒。
聞言,謝雲織拾起九華扇,疲倦地在鬓側搖了搖。
九華扇由竹篾絲編成,輕便細薄,扇起風也格外涼快。
“江南多錦繡文章,也多偏安之士。”她感歎道。
她自幼聰敏,謝氏藏書可默下半數,志向也與尋常人不同。
在她看來,江南未必不能克複中原,隻是廟堂朽木太多,禍害無窮。
“大娘子,明日還要随主上去普濟寺祈福,早些歇息吧。”婢女再勸。
謝雲織知道婢女的言外之意。
阿父告訴她,陛下也會去普濟寺。
她才從專供謝氏族人讀書學習的東山回到府宅,雖有滿腹才學,卻名聲不顯。
上回攔陛下車駕,阿父以為她是意欲借陛下造勢,讓謝氏女郎顯出聲名,增加謝氏在世家中的聲望。
阿父告訴她,上回時機不合适,這次陛下出宮遊玩,自然有興緻同她談話。而且陛下雖儀容美麗,但不通文墨,謝雲織完全可以引導話題到她最擅長的地方,直截了當地展示才華。
謝雲織苦惱地想:比起展示才華,她還是更想陛下看她的治國九策。
她想為國出力啊。
*
太後選好的出遊地點是普濟寺。
普濟寺是建康最出名的佛寺,來往人流不絕。
寺院内綠楊的枝幹延伸到寺門之外,與山路上茂密的樹木仿若一體。
來的路上尚有些悶熱,但到達這裡,便隻覺得幽靜清涼。
綠化做得好就是有益居民身心健康啊。崔衍昭默默地想。
他和太後都是便裝出行,身邊隻跟了幾個随從和宮女。
走進寺廟範圍,清香幽長,令人心平氣和。
轉了一會,何流意道:“陛下不用總顧慮着我,普濟寺地廣,總有合心意的去處。”
從進來的時候她就在做心理準備,此時總算攢夠勇氣,指了下遮着面容的李秋思,“就讓她跟着陛下吧。”
說完,何流意悄悄松了口氣。
崔衍昭:“……”
他對祈福不感興趣,剛才陪太後上香的時候走神了一下,沒想到這都被看出來了。
說好要陪别人,結果被人看出來不走心。
崔衍昭尴尬應道:“好。”
與太後分别後,崔衍昭挑了個人比較多的方向而去。
在景區裡跟大流走一般是沒錯的。
竹林之間,衆賓列坐。
原本走在崔衍昭前面的那些人要麼是自己,要麼是仆人取出一方席子,擺放在地上跪坐下去。
人群中心坐着一名僧人,正一枚枚滾動手中串子上的佛珠,聲音平和淡然地講着經書。
其間所用術語極多,崔衍昭這個不了解的也覺得很高深,很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