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幕簾後的陰影裡,景遲背靠泥塑,低頭扯起唇角,面孔隐沒在黑暗裡,看不清神色。
……
“我佛在上,此心可鑒。”
“吾名盛霓,世間一無親孤女,三尺微命,茕茕一身。”
“此生不妄圖多福多壽、富貴綿延,唯願太子哥哥德心善終,玉體康健,常安樂,得良報。”
……
他耳朵出問題了嗎?
小公主在佛前祈求他平安喜樂。
她最後一次到東宮病榻前見他,大約已經聽到了些風聲,紅着一雙小鹿般的眼睛問他,還能不能相見。
他對這個沒見過幾面的異姓姊妹總多一分憐惜,更何況,小女郎如此心善,明明無甚交情卻為他的事紅了眼眶。
當時他莫名心頭一軟,隔着一道朦胧簾幔答應她:“定有再見之日。”
可是後來朝野間流傳出那麼多事,太子一夕之間聲名狼藉,被延帝認定為勾結匪幫、謀殺弟婦的陰邪小人。
一個聲名掃地的失德太子,怎會有人誠心盼着他好?
尤其是嘉琬。
這時辰香客不多,景遲聽着前頭沒了動靜,緩緩從佛後轉出來,迎着燦爛的晨曦仰頭凝視佛像。
佛聞聽世間苦難,永遠回以溫笑。
算起來,嘉琬已經十五歲,不是小孩子了,縱然在佛前也不會說出真心話,對吧?
她方才所言,怎麼可能是真心的?他們之間根本不曾有過深厚情誼,談何月月祝禱?
而他就更不同了,不論真心假意,壓根不會将心願訴諸神佛。
他自己便是自己的神佛。
潑在身上的髒水終将逐一濯淨,被人滴水不漏掩蓋的真相,終将親手挖出來,擺在啟元大殿上朝野共賞。
而這一切的起點,就在鐘慧公主府,就在嘉儀公主的真正死因。
隻是他怎麼也沒料到,堂堂大延太子喬裝出山的第一步,竟栽在了嘉琬一個遺孤公主身上,連在她身邊留下都尚未做到。
無妨,他想做的事還沒有做不成的,他有一百種手段可以使小公主就範。
算算時辰,昨夜的布置此刻應當已擺到了昭政殿龍案上。到了明日,他這個衛隊統領她想留也得留,不想留也得留。
景遲轉身欲走,忽然瞧見七寶蓮花座前多了一隻小小的手環,一看便是小姑娘的玩意兒——當中一朵梨花由絹布紮成,工藝巧奪天工。
他認得,那是昨日盛霓簪在發間的絹花。
景遲拿在手裡瞧了瞧,用料名貴,淡淡梨香隐約,同昨夜禅房裡燃着的香氣一緻。隻是整體做工不甚精良,但凡出自婢女之手都會比這做得好些。
小公主不僅在佛前替他說着好聽的話,還生怕佛祖不肯睬她,獻上親手制作的敬禮?
紮好的梨花手環放在香案上,佛自然不會收走,待香客多起來,不知會被哪個眼尖的偷拿了去。
景遲捏着手環,沒有放回去的意思。
忽然,他察覺到了什麼,回頭看過去。
盛霓不知何時去而複返,正站在殿門外拿那雙純淨的杏目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