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氣綿綿不斷地從口中渡過去,至陽至熾的羲和内力像一道烈焰,經過景遲的精準控制,化作溫煦的暖流傳入盛霓體内,一點一點熔解掉淤積的寒氣。
……
漫天的雪,将她吞沒。
仿佛有暖風不斷吹來,将身上壓着的髒雪一點點消去。
公主府與慶國公府争執的喧嚣漸漸遠去,聽不到了。
一片蒼茫的朦胧裡,那人戴着雪色幕離,仿佛與這天地融為一體。
盛霓擡起手,想要撩開那人遮面的輕紗,忽然察覺到唇上一直存在着的濕漉漉的痛感。
當她的意識聚向那處痛感時,眼前的畫面瞬間碎成了滿目光羽,再也拼湊不起。
……
“唔……”
盛霓嘤咛一聲,長睫輕顫,撐開了眼皮。
秀挺的鼻梁近在咫尺,對方的羽睫像兩道漆黑的扇遮在眼前。
溫暖又霸道的力量在體内徐徐遊走,仿佛有一條無形的線将兩人的氣脈貫通成一個整體。
仿佛察覺到盛霓的蘇醒,景遲緩緩睜開雙眸。
四目相對。
光線被暖色的床帷映成一片昏暗的水紅,襯得景遲那雙幽邃的星眸仿佛蒙着一層看不穿的水霧。
傳功的法子,白夜同她細細講過,但當盛霓真的身處此境,還是被灼紅了耳廓。
盛霓下意識想避開他近在咫尺的視線,忽然想起白夜曾告誡過她——不要亂動,否則驟然斷開的内力可能會傷着彼此。
“白夜……”
盛霓的目光停在景遲的面上,隻見他眉心微蹙、額角滲出冷汗,不由一驚,顧不得他的告誡,強行與他微涼的唇分開。
身體裡的内力與原主斷開了聯系,輕微的胸悶感湧起,但并不嚴重。盛霓壓下不适,關切地問道:“白大統領沒事吧?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
是她考慮不周了,要将一個人修煉的内力從體内生生地逼出來,怎麼可能像他口中說得那般雲淡風輕?便是不如剖心取肝,也定不會好受,她竟信了他的鬼話!
她能感受到體内被他傳入的渾厚内力,陌生,強勁,但溫暖和煦,滋養着她的每一處筋骨,正在将寒氣絲絲縷縷地抽離。
要想将這樣的内力渡傳給另一個人,原主遭受的痛楚必定千百倍于她所受到的溫養。
“殿下安心,末将無礙。”景遲強忍着丹田内攪碎腑髒般的劇痛,面上分毫不顯,又要上前咬她的唇。
盛霓擡手擋在他唇前,不忍道:“本宮說過,以犧牲旁人健康換取本宮的健康,本宮不要。”
景遲彎彎唇角,“殿下未免太小瞧末将了些,隻是些許疼痛而已,殿下是外行人,放心交給末将便是。”
盛霓瞧着他發白的唇,使勁搖了搖頭,“本宮不許你繼續糟蹋自己的身子。”
見小公主還是一副心軟的神情,景遲軟言哄道:“殿下怎麼總是出爾反爾,明明答應了收下的東西,總是三番四次地推拒。算末将求殿下的,讓末将辦成這一件功勞,也不枉徐九公子日日為殿下調理,可好?”
“可是……”
可是明明是他先輕描淡寫地哄她以為這隻是一樁小事。
景遲扶盛霓在軟枕上躺下,撐身俯視着她,手撫在盛霓雪瓷般的頸側,中指指腹按住風池穴,緩解盛霓初受内勁的不适應。
“為殿下效忠,末将不勝榮幸。”
男人身上的青柏氣息纏繞過來,籠在簾幔裡,他不由分說低下頭,再次含住盛霓的粉唇,無視丹田内刀絞般的反噬,加速向盛霓渡入真氣。
“白夜……本宮命你停下……”
盛霓的聲音隻化為含混的音節。
他很痛,他在忍,旁人看不出,盛霓自然是能看得出的。生長在景氏當家的深宮,察言觀色、體察入微的本事早已刻進了她的骨子裡。
耳畔嗡嗡回響着白夜方才的話,心底竟隐隐生出一種悲涼。
他為什麼是這樣一個人?為了博取她的信任,可以毫不顧及地損傷自身?
秦鏡使辦差,都是這般不計代價嗎?
盛霓用盡全力推開景遲,盯着他被自己咬出鮮血的蒼白的唇,狠了狠心,扯出一絲嘲弄的笑意。
“白大統領莫不是在……借機在向本宮自薦枕席?”
與她甜稚的嗓音産生了一種詭異的反差。
“殿下說什麼?”
他果然沒料到她會忽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小公主小小年紀,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眼見着白夜的耳根紅到了脖頸,幽邃的星眸卻微透冷意,盛霓忍住好笑,再接再厲道:“白大統領拿本宮的命令當耳旁風,究竟有沒有将本宮放在眼裡?還是說……将本宮放在了别處?”
說到“别處”二字時,盛霓伸出水蔥般的玉指,在白夜心口的位置輕輕點了一下。
景遲眼角一抽,終于退開了距離。
“末将絕無半分僭越之心。”景遲沉下臉正色道,“如此種種,皆是傳功所需。”
“是嗎?”盛霓故作狐疑地睨着他,帶着十分的挑釁。
“殿下什麼意思?”景遲别開視線,不去看她那白如暖玉的脖頸和細肩。
他這輩子,還從沒見過誰敢在他面前如此污蔑。
“白大統領,本宮知道你一心想要效忠本宮。”盛霓披好衣衫,話鋒一轉,“本宮還真有件事,希望白大統領幫忙。”
景遲看向盛霓。原來小公主的話術在這兒等着,先是三言兩語壓得他無法再強行傳功,後又順勢抛出一個任務,還真是狡猾。
“白大統領,你這麼有本事,不知有沒有法子助本宮潛入東宮?”
景遲沒想到盛霓會向自己提出這個要求。
她的精神果然恢複了許多,不知是不是由于内勁至陽,白皙的面龐色如春曉之花,蓬勃的生命力從毫無瑕疵的小臉和清亮美麗的眸子裡透出來。
盛霓解釋:“東宮被聖上下旨幽閉,守衛森嚴,前幾日方才去過,如今再想過明路進去是不能夠了,隻能暗中潛入。本宮有必須要向太子哥哥問清楚的要事,必須要見他一面,白大統領能幫本宮嗎?”
景遲淡哂:“殿下為何認為,末将一個小小統領有門路潛入銅牆鐵壁的東宮?”
盛霓心頭一緊,意識到自己可能不小心暴露了已查出他秦鏡使身份之事,忙圓道:“白大統領的輕功之強世所罕見,暗闖東宮想必不難,隻是不知能不能帶上本宮一起呢?”
“殿下為何不求助于徐九公子?徐家位高權重,他本人又曾是太子侍讀,向聖上讨個旨意興許可行。”
盛霓搖頭:“此事非同小可,又是鐘慧府的自家事,本宮不能連累無辜。”
而白夜就不同了,他是秦鏡使,自有聖上保着,出了事,隻管說是為了辦差,便可推得幹幹淨淨,絲毫不會受損。
“殿下的意思是,肯當末将是自家人了?”景遲強壓下丹田内烈火焚燒般的灼痛,勾起唇角。
哎?盛霓一怔。
這是什麼奇怪的關注點?
“你……你既入了鐘慧府,自然是君臣一體。”盛霓總不好把人心往外推,隻好順着往下說。“白大統領,此事若能辦到,本宮必有重謝。”
在盛霓翹首而盼的殷切目光裡,景遲輕笑。
“末将隻是一介低階武官,沒有那樣通天的本事。”
盛霓氣結。
憑他秦鏡使的身份才能,未必真不能出入東宮,這話裡至少有七成是搪塞,可是她總不能直接戳穿他秦鏡使的身份。
盛霓故意笑道:“本宮還以為白大統領是個頂頂勇敢之人呢,怎麼,連帶本宮去東宮都不敢,莫不是不敢面見一國儲君?”
身為秦鏡使,秘見天顔是常事,自然不會不敢面見太子。何況,以他衛隊統領的身份,自然是等在外面,沒有機會見到太子哥哥真容,他總不能連等在外面都不敢,這樣直白的激将看白夜還怎麼忍得下。
景遲卻面不改色地道:“末将聽聞太子威風八面,着實心生畏懼,萬萬不敢造次,還請殿下不要為難末将。”
“你……”盛霓簡直一口老血悶在胸口。
怎麼會有男人輕易承認自己不行啊?
“你,退下吧。”盛霓恨鐵不成鋼。
景遲眼見沒有再繼續傳功的餘地,斂住失望,系好外袍,恭敬行禮道:“末将告退。”
“等等。”盛霓沒好氣地叫住他。
景遲垂首聽令。
“這幾日不必當值了,好生休養身子。日後說話若再有半句虛言,本宮決不輕饒。”
她指的是,他不該輕描淡寫傳功的損耗。
嬌嬌軟軟的斥責如羽毛般撓着耳廓,景遲眉心微動。
“聽到了沒有呀?”盛霓偏頭瞪着他,不知他怎麼忽然沒有反應。
“是,謝殿下……關懷。”景遲垂下羽睫,掩住眸底一閃而過的波瀾。
眼見白大統領走出寝殿,盛霓心下一松,隻覺四肢百骸内充盈的力量使她的身體前所未有地舒暢輕盈。
她已經……許久不曾感受到這種溫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