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
“嘉儀公主有什麼貼身佩戴的機關項鍊,孤亦不知。”
“可是……”盛霓低聲道,“太子哥哥知曉姐姐的遺物有問題,這個消息是從何處得來?”
“孤似乎從未說過,嘉儀公主的遺物有何問題。”景遲平靜地道。
盛霓渾身一僵。
話是這麼說……
“可是,可是——”
可是太子哥哥明明特意問起過姐姐的死,又特意暗示過她查看姐姐的遺物,難不成這些都是錯覺嗎?難不成這些時日的焦慮恐懼都是她想入非非?
“嘉琬,你是專程為了此事來見孤的?”
“臣妹……”
自然是的,否則她為何要冒着死罪私闖禁宮?可是當太子當面問出來的時候,盛霓發現自己無從回答。
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建立在猜想之上,要她承認自己僅僅憑着一段臆測便來見他嗎?
“臣妹……”她的聲音哽住。
吧嗒一下極輕微的聲響,盛霓的衣襟暈開一抹水痕。
景遲沉默了片刻。
“……哭什麼?”
他擡手,用拇指替盛霓拂去面頰上的淚珠。
盛霓用手背胡亂抹了把小臉,可是多日來的惶恐驚疑仿佛從這道口子決了堤,眼淚越抹越多,胸口淤積的情緒一下子奔湧出來,壓都壓制不住。
“……嘉琬?”
景遲眉宇擰起,有些無所适從,想了想,在盛霓身畔坐下,接過付春遞過來的帕子,想要替小公主擦拭眼淚。
盛霓别開頭,不好意思麻煩太子哥哥,執拗地将他手裡的帕子拽過來,自己動手抹了抹,抽噎道:“臣、臣妹沒事,臣妹隻是、隻是覺得——”
隻是覺得心口堵得厲害,整個人都被無法言說的悲傷淹沒,無論如何掙紮都遊不上來。
太丢臉了,貿然闖入了東宮,還在外人面前哭得不成樣子,自己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不是嗎?
後半句話還沒想好如何解釋,煮雪的清冷香氣驟然飄近,盛霓被罩進了一個溫熱的懷抱。
“唔——”盛霓詫異地擡起頭,鼻尖蹭上景遲肩頭的衣衫,他的體溫從薄衫透出來,帶着東宮特有的淡淡清香。
景遲沉着臉,生疏僵硬地拍了拍小公主的背心,“不哭了,有什麼事慢慢說便是,何至于此。”
付春哪裡見過太子這般哄小孩的模樣,迅速側過身去,簡直不敢多看。
外間的無明還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一直留意着内室的動靜,可惜角度隻能望見站在立屏旁的付春。
隻見大内官神色古怪,無明忍不住擠眉弄眼地無聲詢問發生了何事,也意料之中地沒能得到大内官的理睬。
“當時,抓獲了一個謹王府下人。”景遲無奈,在盛霓耳邊沉聲道。
不知是由于信息太過驚人,還是耳畔的氣流微熱,盛霓身子一頓。
“那人道,嘉儀公主的随身物件被運回京城後,有人鬼鬼祟祟翻找。後來經手過嘉儀公主遺物的底層奴婢被盡數‘遣散’,那人想逃命,途中被東宮捕獲審問。”
盛霓聽得忘記了哭。
這些細節,無疑使血淋淋的現實被勾勒得更加清晰。
所以,姐姐她……當真是被人害死的嗎?金鎖項鍊裡的枯花當真是姐姐拼命留下的線索嗎?
不,以姐姐的性情,不可能讓她冒險報仇,那麼姐姐留下線索,難道是為了向她示警?
姐姐費盡心思,是想警告她什麼?
盛霓隻覺渾身的血液都沖上頭頂,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栗起來。
太子哥哥感受到了她的顫抖,有力的手臂收緊,将小小的人兒牢牢圈在溫暖安全的庇護之下。
付春餘光瞥見主子的動作,眉尾狠狠一抽,裝作無事發生地擡眼望屋梁。
無明在次間外瞧得更疑惑了,又不敢擅自上前窺探,隻恨不能将那道金線大立屏偷偷戳出個窟窿。
景遲的體溫和煮雪冷香包裹着盛霓,将她心底森寒的不安一點點融化,沖上頭頂的血液也緩緩回流。
說來也怪,分明與太子哥哥來往不多,隐隐的熟悉感卻仿佛日日相伴。大約這便是儲君的氣度,擁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吧。盛霓實在沒有心思多想。
“太子哥哥,那個謹王府下人如今在哪兒?”盛霓恢複了平靜,聲音蒙在景遲胸前顯得悶悶的,“臣妹……可以見見他嗎?”
“他死了。”
景遲擡手,撫了撫她的發頂,放緩了語調。
“人抓到的時候已身中劇毒。”
室内靜得仿佛冰封,隻有盛霓由于驚吓而加深呼吸的氣音。這是有人鐵了心要将他們那批下人滅口。
“好了,都過去了。”景遲道,“在孤的東宮,嘉琬什麼都不用怕。”
“人死了,線索就斷了。”盛霓呢喃,“太子哥哥,臣妹當如何是好?”
景遲聞言,眉心微動。
他原以為小公主會再哭好一會子,沒想到她已開始思慮下一步的行動。
有時覺着她還是個孩子,有時又恍然她的确是那個在“白夜”面前驕縱傲然的小公主。
“那人已沒有價值。”景遲道,“京中的線索既已斷了,不妨從你說的那條機關項鍊本身入手。”
“太子哥哥的意思是,從那朵枯花裡尋找答案?”
盛霓擡起頭,眼眶紅紅地望着景遲,長睫還挂着水珠,仿佛梨花上的晨露。
景遲古靜的目光落在盛霓濕漉漉的長睫上,耐心引導:“若能知道這朵枯花乃是何物、生于何處、有何特别,是否便能逆推出嘉儀公主特地将它放入機關項鍊的原因?”
盛霓仔細想了想,點頭。
“太子哥哥睿智無雙,臣妹受教。”
明明淚痕還挂在光滑的小臉上,她卻努力擠出了一個微笑。
日光薄薄地映在她的臉龐,芙蓉如面,柳如眉。
“那就莫要再哭。”景遲下意識擡手,幾乎撫上小公主稚嫩姣美的面龐。
“能得兄長待我如斯,是臣妹的福分。”盛霓誠懇地道。
景遲手一頓,旋即神色如常,緩緩替她拭了拭淚痕,“你我兄妹之間,不必言謝。”
“不如,臣妹将花畫下來請太子哥哥一觀,太子哥哥與東宮諸位才俊俱都見多識廣,說不定能為臣妹指條明路呢。”
“好。”景遲應着,似有些漫不經心,不知在想些什麼。
“可是那花生得異常古怪呢,臣妹在燕京連相似的花型都不曾見過。”
盛霓嘟囔,望向高大明亮的窗口,窗外早已花落葉枯,更是毫無參照。
景遲蓦地起身,擋在盛霓面前。
盛霓的視線被他攔截,茫然看向景遲,不知他這是突然怎麼了。
景遲道:“東宮藏書豐富,但凡這世間有的,隻要嘉琬畫得出來,定能查出蛛絲馬迹,隻是——”他話鋒一轉,“東宮的藏書并非誰都有資格看。”
盛霓忙道:“隻要能查出那朵枯花的來曆,無論太子哥哥讓臣妹做什麼,臣妹都會努力辦到的。”
仿佛生怕景遲拒絕,盛霓跳下寝床,在景遲面前轉了一圈,“太子哥哥你瞧,臣妹身子已然大好,可不再是從前病弱的樣子了呢。但凡是太子哥哥交辦的差事,臣妹定能辦好。”
景遲唇角微勾,淡淡地道:“後院撷霞園的石榴熟了,替孤摘一個最紅最甜的過來,孤便答應你。”
哎?
隻是這樣簡單嗎?
“怎麼,不願?”
“不敢不敢,臣妹這就去!”盛霓滿心歡喜,帶上兩個内侍,提裙快步往後面去了。
景遲擡眼看向南面槅窗前懸挂的梨花手環,面色微沉:“付春。”
“奴婢在。”
“下次嘉琬來的時候,将簾子放下,不許露出它來。”
付春心說還有下次?面上未露情緒,躬身應是。
付春正要去放下簾子,忽然想到一個細節,随口道:“主子,撷霞園的石榴樹最矮也有一丈二尺高,嘉琬公主未取木梯,是否着人找出來送去?”
景遲一門心思将盛霓的注意力支出去,壓根沒想到這茬,聽完付春所言,瞪了他一眼,親自往撷霞園去。
不需要取木梯嗎?那主子這是……
付春腦筋飛轉,忙也跟了上去,“主子!先前傳功耗力,尚需休養,萬不可動用輕功啊,主子!”